樣的社會里混的人,活不活大多看運氣,所以對於天命多少就信一些。小斌背上挎著那把還未在人前出過鞘的唐刀,頭抵著,一個人在濟公堂正門外的石獅子雕刻下靠著。
“哦。”季長青點點頭,沒有再和小斌說更多的話。他抬頭望了望濟公堂古老的黑底金字牌匾,牌匾襯著頭上有些發灰髮暗的天。今天天氣似乎來的不怎麼好,陰沉沉的,像有一場暗湧的風雨正在天空的雲層中默默地醞釀。
濟公堂的香堂中供奉著洪幫歷任的有功之人,所有人的靈位都被恭恭敬敬地擺放在了不同的位置。他們的名字能夠被雕刻在這裡,他們的功績和過去也被記錄在這裡。對於這些為洪幫出生入死過的人,他們的英靈就似乎和他們的名字一樣,一直地停留在這裡,用一雙雙靜默的雙眼看著這一整個時代的變遷。
人其實是脆弱的,他們總是希望找尋希望和寄託。對於活著的人而言,那些已經死去的人是如此堅定可靠。活著的人一向相信,那些死去的人的靈魂還停留在這裡,會為他們帶來可靠的信仰和堅實的信心。可是大家明明都知道,在此處留名的人大多數並非壽終正寢。說來可笑,對於他們而言,在最意氣風發的時候死去,比風燭殘年時腐朽更具有價值。所以這裡每一位英年早逝的人都是他們嚮往的神明。
香堂的靈位是分三重等級排列的,最中央的高堂之中擺放的是歷代幫主的靈位,在最頂頭放置的是開國老祖洪秀全的靈位。右邊擺放的是為洪幫灑盡熱血的會眾的靈位。擺在左邊的就是次一些功績的人的靈位。在這裡的靈位大多數是以一個堂社來記錄的。比如說“風堂二十一會眾之靈位”、“三社四十一會眾之靈位”。
現在程潛就站在左邊的這一整排靈位之前,漆黑的雙眼像被擦乾淨了灰塵的鏡子一樣,突然從之前的混沌中又變得無比的清晰明亮起來。那雙深沉的眼睛此刻正懷著一種湧動的熱切,默默地注視著擺在最末位置的那一道靈位。為了後人瞻仰,靈位都擺放在高處。於是程潛就微微仰著頭,臉上悲切而動容,就像正在看著一個比自己還重要的,卻闊別已久的人。
“以前不是老覺得沒我高,總要仰頭看我而不高興麼?現在好了,我仰頭看你了,有沒有高興一點啊?”
程潛右手插在腰際,左手點了一支菸,已經心力交瘁的身軀卻帶著一股英姿颯爽的豪氣和挺拔,就像過去任何時候面對方路傑一樣——為了擔得起保護這兩個字。他深深地吸了口煙,雲霧在他那張明顯憔悴了的面孔前升起來,嫋嫋地升起來,到了那些高高的靈位之前。
“我知道你不喜歡我抽菸。你總說抽菸和抽大煙其實沒什麼區別,傷身對吧?”他估計方路傑現在要是能從那死氣沉沉的靈位上走下來的話,第一件事一定是把他嘴裡那菸頭取下來。
“少抽些,你要是有什麼心煩的事兒就說出來,好過自己一個人愁悶煙。我也能幫你想想。”
“是是是,小杰大哥發話,我聽命。”程潛嬉皮笑臉,從背後抱住方路傑的腰身。他聞著方路傑剛剛洗澡出來、潮溼的泛著一股清新味道的頭髮。他突然壓下嗓音,語氣有些凝重。“有件事情我不知道該怎麼跟你說,這事兒不好辦。”說著又把之前的煙那到嘴邊,眉頭皺得很苦惱。
方路傑回頭程潛的臉,眼睛在夜晚的燈光中格外的明亮動人。“什麼事?你說出來,有手底下那麼多弟兄在,沒什麼辦不了的。”
“不行,這件事情長青辦不了,人多也沒用。”
方路傑想了想,“是港口那批軍需品的事兒?——那你要是放心的話就交給我,我去辦。”
“這件事還確實需要你來辦,其他人都不行。不過這件事不是港口那批貨的事兒。”程潛停頓了一下,眼中故意拉扯出來的糾結轉而變成一種狡黠。他壞心眼的笑笑,摟著方路傑的手輕輕地攥緊懷中的人。
方路傑怔了一下,然後突然醒悟過來,臉上迅速地爆發出一陣侷促的潮紅。
程潛順著方路傑潮溼的頭髮慢慢潛到他在浴袍中裸露出來的頸部,輕輕地落下一個吻。“小杰,我要你……”
晚上的月色無比的皎潔,一輪溫潤的玉盤高掛在雲端,使得地上的人間都沾上了靈氣,變得無比美好和夢幻。方路傑躺在床上仰頭望著他,烏黑的眼睛裡有一種比外面的月色還要動人心魄的光芒。程潛在心中感嘆,這個世界上恐怕沒有什麼能比這樣一雙眼睛更加美麗的東西了。也許是那段時間總是忙於幫會的事物,雙發都發現已經沒有近距離地接觸過了。尤其是方路傑搬出程潛公館之後,連見面都變得困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