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胡說……分明是國……國……”說話之人乃奚婆的兒子馬六,因年齡相仿,小時候常與溫子衿結伴玩耍,給她捉蟲抓鳥、撈魚折花,關係甚為親密。可惜馬六模樣雖不差,卻天生是個結巴。他漲著臉頰手足俱用,倒愈急愈說不出個完整話兒,“是國……國、國……”
“天這麼寒,你要送小姐的蟈蟈早凍死了!”
“分、分明……就是、是國……”
“你莫再岔話,盡惹人厭煩!”奚婆掃過一記眼風,斷了兒子的絮絮聒聒,又掉頭望向溫子衿,柔聲笑道,“若是小姐不嫌棄奚婆子老眼昏花年邁無用,奚婆想大膽求小姐收留,好替作一番小姐照應……”
“原來是娘……原來是娘……是娘託夢囑咐,才免了子衿大喜日子的孤單冷清……”見來的人各個手拿肩扛,給自己帶來的這些吃的用的,俱是打小就喜歡的物什玩意兒。更有一個姑娘手裡捧抱著大叢折下的臘梅,陣陣暗香款款浮動,盈滿院落。花瓣擠擠挨挨,純黃如蜜,登時將這冷寂深寒的冬夜喬扮出春的多情可人。兩行珠淚簌簌滑下,溫子衿因喜極而泣不成聲,道,“有娘在天上伴佑著子衿,還要那個狠心的爹爹何用?何況子衿還有阮大哥,還有奚婆,還有馬六……夠了,夠了……”
見新娘子哭得不能自已,一夥人忙又七嘴八舌地開口相勸。奚婆大手一揮,立馬爽快地招呼起來,“新娘子怎麼不把蓋頭蓋上?王丫頭快把新娘子扶進房裡!還有戚丫頭,快把那些折來的臘梅給小姐擺飾進屋子,縱是寒冬臘月,大喜的日子又怎能沒個花兒裝綴——喲!瞧我把最重要的事兒給忘了,我還沒好好看看,那個還了俗的小和尚到底有多俊俏!”
溫子衿方要邁門而入,卻又不甘心地往回眸張望向門外。雪下得極大,二十餘人的雜沓腳印早已湮沒於厚厚的積雪,徒留下一方乾淨天地。她沒有如願看見自己的父親,惘然若失地喃喃道:他果是這世上最狠心的人。
她當然看不見他。因為溫商堯始終佇在不為人見的暗處,那雙深長眼眸嵌在陰影之中,卻一寸未離她的喜,她的淚。
他的指尖捻著一朵臘梅。
見女兒收幹頰旁淚水,為一眾人歡歡喜喜擁入屋中,他輕輕一笑,任風將掌心中的黃色花朵帶走。隨後展了展披風,撣去縵立良久而落滿肩頭的雪,轉身走了。
雪片徐徐飄墜,夜霧瀰漫氤氳。孤月高懸,這夜色深濃得似一隻漆黑的甕,將誰家奼女的鳳冠金釵、羅裙紅綺安然浸於其中,又將誰家少年的修眉輕蹙、嗟嘆思念泡於甕底。
遭逢於狹窄陰暗的巷間,溫商堯看見了弟弟眼眶滲血一般的眼睛。片刻的默然對視之後,他一聲輕咳,與他擦肩而過,“晚了。”
還未走出幾步,即聽見身後傳來一個聲音,“溫商堯!”
這三個字他從未自他口中聽過。彷彿拼盡全力迸出喉腔,含著怒,哽著淚,也摻著血。溫商堯止住腳步,及地的披風隨風輕輕一擺,並未回過頭去。
“你分明知道,杞晗是這生我要定了的人……你分明又知道我視子衿若己出,即是她開口向我討要天上的南辰北斗、地底的奇石寶璞,我也願飛天遁地,豁出命去為她擷取……你搶不得親生女兒的夫婿、擔不得翁婿亂倫的惡名,卻將我置於這荒天大謬、瞞天大謊之中,遭受這比烹煮鋸割還酷烈百倍……不,酷烈萬倍的刑罰痛楚!溫商堯……”溫羽徵拳心緊攢,渾身輕顫,少頃才一字一頓道,“你太自私了。”
雪愈下愈急,愈下愈大,好似成群成簇的素白蛺蝶旋舞人間。
他的憤怒與悲慼肖似弦中宮商,他聽得真切,卻仍舊倦漠冷淡,目光深晦不清。
“是我的錯。”幾聲輕咳,溫商堯始終只以背影相對,半晌才道,“是我的錯。縱然口口聲聲自己迫於當時情勢才另立杞昭為帝,卻到底不曾摒除私心,這是我的錯……偷天換日另立新帝,將杞晗由天子貶為佋王,幽禁深宮十載,致使他心思日深,嗔念日重,這還是我的錯……本該翦草除根永絕後患,徹底了斷蕭堅、蕭乾的不臣之想,可終究抵不過蕭貴妃的臨死乞求,到頭來只給了杞晗一冊佛經,望他放下心中嗔念,安然度此餘生,這仍是我的錯……因緣果報,一念之差,千般錯漏萬般差池皆因我而起,你唯獨錯了一處……”
許是女兒執意的婚事早已讓他精疲力竭,他咳了數聲,停頓許久才又淡然道,“你既無心又無情,何必枉自多情,學我這般將深情錯付……”
“無心又無情……你竟說我‘無心又無情’?!”眶中似要滴落出血來,緊攢的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