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溫商堯竟全然不為所動,仍舊若有若無噙著一絲笑,“這藥原也稀貴,既已熬成卻棄之不服,豈非可惜。”瞥視了一眼馬奴,又道,“這箋藥方奇就奇在須以一對芙蓉鳥作為藥引。想起合巹宮裡鳥雀盈枝,溫某便自作主張,讓馬公公取出一對來為王爺佐藥。”
已置於佋王眼底的那碗湯藥赤紅之中透著腥黑,果是鮮血。
一股令人聞之慾吐的濃重腥味撲入鼻端,強忍住五臟六腑翻江倒海般的不適之感,戰戰兢兢伸手去接那盛滿芙蓉鳥血的藥碗,哆哆嗦嗦捧於唇邊,仰頭一口就喝了個乾淨。
唇角尤綴著一絲殷紅,杞晗微微仰首闔起雙眸,竭力掩去眼底浮起的點點淚光,哀然一笑道:“多謝……多謝國公賜藥……”
終是朝自己的弟弟投去一眼。溫羽徵自知荒唐,如出一轍般側過眼眸,避開了他的眼睛,渾如稚子犯錯後怵於為長輩發覺,傾盡全力再三掩飾結果卻不打自招。
“哪有以芙蓉鳥血入藥的偏方。”溫商堯咳了幾聲,繼而淡淡笑說,“王爺喝的,不過是鹿血酒。確有補虛益血之效,也不必過於擔憂了。”
“懇請……懇請國公容罪臣告退……”
微一頜首。還未等杞晗離開,溫商堯又喚住了他。解下了自己的披風,自身後繞臂於他肩膀,輕柔披於那顫慄不止的單薄身體之上。輕薄嘴唇含著一個極是溫和好看的笑容,道,“夜深了,外頭太涼。”
這個親暱無比的動作,這個溫柔無比的笑容,莫名教龍椅上的少年天子有些失落:他原來也對別人這樣。
再未添得一分惺惺作態,杞晗真真半咳半喘道:“國公之物……小王如何敢收……”
“這話……莫不顯得生分?”十指輕動,將披風繫了好。瘦削麵孔仍是無波無瀾中略帶三分淺笑,而那灰藍瞳子輕輕側過,似瞥非瞥於幾步之外的溫羽徵,“王爺的書案之上難道不曾置有一方古硯名喚‘笙磬同音’?”
作者有話要說:“玉軫長拋” 取自劉禹錫的詩句“金盆已覆難收水,玉軫長拋不續絃。 ”溫商堯的弦外之音便是後面三個字——不續絃……
☆、20、尊前忽聽當時曲(上)
太皇太后壽筵上親口允了溫羽徵與韋蘭珠的親事,半會兒功夫已傳得人盡皆知。時有紈絝出沒的紅帩閣自然也收到了風聲。面對一眾姐妹的冷言熱語,鄔小翎佯作全不掛心,只說“太皇太后指婚,將軍縱有千般不願,又豈能抗旨不尊?”便攜著幾位姐妹出門去了。
正是晡時,一行妖嬈女子一面嬉鬧一面往那長安街最出名的永好綢緞莊行去,這裙裾飄曳媚眼輕拋的一路也不知惹了多少人駐足回眸。獨是那原來最愛自恃貌美而儇佻賣弄的鄔小翎一臉怏色,跟在姐妹身後慢吞吞地挪著步子。嘴上再如何不肯認輸,心頭到底無甚底氣:大半個月不見他人影,甚至也未見人來捎個話兒,莫非真隨了那一聲“但見新人笑,那聞舊人哭”?
永好綢緞莊的掌櫃祁大富模樣生得駭人,黝黑粗糙半臉面皰,說其“人憎鬼厭”亦不為過。幸而鋪裡的緞子皆是好貨,平日裡也沒少與姑娘們往來。長安百姓大多認得這位高張豔幟名動京師的絕色美人,更知道她是讓溫大將軍留戀鳳枕鴛幃的紅粉知己,是故祁大富一見鄔小翎跨入門內,立馬堆出殷勤笑意迎將上去。
那花綢作衣珠釵插髻的女子愁眉不展了一路,終在一匹絕好的蠶絲白緞前收起了風雨晦冥,露出一個光豔逼人的笑臉來。
乍看素淡無奇,實則織紋稠密極盡巧思,確是珍品。纖纖玉指輕撫緞面,又不禁微微蹙起眉眼,心中哀然嘆道:我若把這臉的濃脂厚粉卸了去,再穿上這緞子做的衣裳,怕也不輸那相府千金。
鄔小翎正是百感交集,卻見那個長了半臉面皰的掌櫃忽而瞪圓了眼睛,兩手往那褲子上擦了又擦,衝著門口畢恭畢敬地喚了聲,“韋二小姐。”
甫一回頭,便看見一個裙裳昳麗、面目更昳麗的年輕女子走了進門,身後還隨著一個杏眼圓臉也有幾分伶俐顏色的小丫鬟。
同行的姐妹悄悄搡了一把僵立不動的鄔小翎,悄聲道,“小翎,走罷。”可此刻的她哪裡還聽得見別的,直愣愣地望著那動若舞、靜若畫的藍裳美人,怎生也挪不開眼眸。
只聽那丫鬟說:“大小姐這些日子米水不進,終日裡枯坐出神不說,手裡還無時無刻不攢著顆梅子,那梅子都乾巴了!顰兒真是擔心得了不得,實不知大小姐在想些什麼。”藍裳美人垂首細細揀看著擺陳在外的布匹綢緞,一雙俏麗眉峰壓得眸子不抬,順口道:“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