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他已經意識到,湖中不僅有他要找的人,更潛藏著一位聞所未聞的絕世殺手。
普通高手可能無法在這漆黑一片的水域中發現自己,可久經訓練、目力和感知力均提升到可怕程度的神箭手絕對可以,這其中自然包括任二爺親自訓練的一百廿八將。沈約暗自猜測,來的是一百廿八將中的哪一位?
他夠資格讓任風一出手嗎?
沈約一面平復心情一面慢慢運氣,逐漸讓身體隨水波漂移,渾不著力地在荇草芰荷的枝杆間遊走,忽然間瞳孔微縮,感覺到了身後一道淒厲的殺氣!
好利的眼!
沈約根本來不及逃,反手雙掌一併,將一口先天真氣全部聚在手上,拼著廢了這雙手也要擋住這支奪命之箭!
咄!箭入掌緣,如中敗木,而箭上挾帶的勁力卻化作無數水箭,將沈約身上的特製箭衣撕得稀爛!他沒有退,他不能退!沈約沒有還手,沒有暫避,反而冒著心脈受損的危險轉身高叫:“我是沈約!”
可水中只冒出咕嘟嘟一串泡泡,反坑他猛吃了幾口泥漿子水。
他不能還手,因為他已經摸出箭的來路!是那日他送給秣秣的袖弩中那三支小箭之一!
水中難以傳聲,看來他只能等著第二支箭取了他的性命!但沈約卻並沒有慌張,反而著力穩住身形,嘴角甚至露出了一絲得意的微笑。
果然,一個身影如游龍般欺近,沈約也不閃避,八爪魚般纏上去,對方悶哼一聲,將手探進他衣襟,摸了下他肩胛骨,隨即將他挪到背上,帶著他遊了出去。沈約的神志已不是很清醒,模模糊糊地摸到對方身上有溫熱液體向外奔湧,自嘲地笑笑,這下好,哥兒倆以血還血,誰也不欠誰。
。。。。。。
兩人沒遊多久便遇上了水中一處小洲,剛鑽出水面,將沈約推到岸上,任暉的胳膊便不自主地打顫,險些不能爬上岸。沈約的身子更是弓成蝦米般,額上頸子上豆大的汗珠和水混在一起往下流,任暉伸手探他鼻息,厲聲喝道:“清醒點!有解藥沒?”
沈約險些笑出來,明明是他家的箭,卻問他這受害者要解藥,這世道反了。忍著疼顫聲道:“買的時候可不知道有毒啊。。。。。。”
任暉方寸陡緊,神情十分難看,他媽的這混賬死到臨頭還拿自個的小命玩!可這袖弩既然是二叔造的,沈約倘或不知情也不一定──想到此處,任暉牙關一緊,抓過沈約雙手,掏出匕首抵在他手腕上,強作鎮定道:“不怕我剁下來你就接著裝,要不然就趕緊把解藥拿出來。”沈約從沒見過他慌成這樣,驚詫之餘竟隱隱有幾分快意,“還以為你要給我吸毒呢,真沒良心。”
任暉卻沒那個調笑的心情,他知道沈約擋箭時全身真氣都在一雙手上,因此弩箭雖疾,卻只不過在他掌緣上劃出小小一道口子。但就是這道小傷就有此等威力,這毒實在剛猛已極。他對毒物不是一竅不通,卻從沒見過這麼厲害的。斷掌是下下策,這可不是一隻手,都砍掉豈不淪為廢人?他已經封住了沈約雙臂穴道阻止毒素上行,不過好像已經來不及了。
怎麼辦?
他多年殺伐決斷,豈有如此左右為難之時?然而要伸手去砍沈約的手,他做不到!
沒有愧悔,此刻不是愧悔的時候,他只是不甘心,不甘心!
任暉的手愈箍愈緊,眉宇間風雲變幻,終有幾分掩不住的痛意自眼底溢位,沈約知他難受,也不叫嚷,解藥他自然有,一寧受傷後他孃親就一直在研究這個,雖說不能完全消解,保命還是沒問題的,任暉這麼緊張的時候可是很難看見,兩相比較,現在拿出來似乎有點吃虧。。。。。。
也許再也不會有了,這樣對待自己的人,他這樣對待自己的時候。
雖說胸口疼得厲害,沈約的腦子裡卻是前所未有的輕鬆,先前的失望早已被忽視,反倒是漫無目的地想著些陳年舊事。
都是極溫柔的記憶。
他小時候就皮,尤其是不知道自己身份的那幾年,尚書之子的正常生活軌跡,肆無忌憚的歡樂富足,那時他還不能理解父母異乎尋常的歉疚和保護欲,更不知道他感受到的純然關懷在高門大戶中有多麼罕見,總之,沒有長幼傾軋沒有家族紛爭,他佔據了府中所有人的注意力,和感情。
他的尚書老爹,他第一個見到的人。
他最最端莊溫柔的孃親,將他當親生兒子一樣疼惜。
後來是師父,一寧和安生。西城榆樹衚衕的尚書府裡,有他在這世上最珍惜、最想守護的五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