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焯抬起視線望著他:“恕臣斗膽,彼時乃孩童無忌,陛下不可掛在心上。”
劉徹從金燦燦的記憶中調過神來:“小火,你的意思是,那些都是無心之言?”
治焯搖搖頭:“非也,字字肺腑。但很快陛下被立為太子,八年後為新帝。那一刻起,‘兄弟’便莫可再論。”
劉徹皺眉問:“何故?”
“治焯幼時不自知,視膠東王為兄長,成長後則不然。”治焯望著他,“因為,若治焯真有兄長,無論治焯如何敬愛他,陛下用之殺之,治焯都不敢有二心;相反,若治焯之兄長敢對陛下不敬,陛下不用一言,治焯既可違背悌禮,冒天下之大不韙,為陛下將其手刃……此為區別。天下人皆如是,哪怕同胞所生,也只唯陛下之命是從。”劉徹百味陳雜的目光中,治焯緩緩道,“天子乃世人之主,生殺奪予皆為社稷江山。江山固,萬民安,所以無論摯愛血親,皆可交由天子裁奪。這種人,怎有兄弟可言?”
劉徹眼中盡是震驚之色,他俯下視線,半晌問道:“依你所言,朕豈非連常人的親情都無福享受?”
治焯淡淡道:“陛下既已為人主,又何必眷戀尋常人情?此外,陛下也不會 ‘誤’斬治焯。”他頓了頓,以期劉徹能更慎重聽他所言,“國君之信是天下大信,百姓將兒子送到戰場上為您浴血,將女兒送到宮廷裡為您生養,士大夫夜裡焚脂繼日為您研究治國之策,將領們白晝為您操練甲兵,夜裡還要枕戈待旦,長門無幸女子一世不得見君孤獨終老……他們都冒著時刻赴死的危險卻心甘情願,民為君做這些事,不都是仰仗天子能給他們的家人子孫更遠長的幸福麼?所以,國君不可有 ‘誤’,一 ‘誤’禍亂見血,單單斬一個無禮之臣,又何能言 ‘誤’?”
他收起話端,寬慰道:“這些事,韓王孫他也早有覺悟罷,陛下何再憂心?”
劉徹皺著眉頭聽完,緩緩點頭說:“然……不過,小火,第一次聽你說那麼多合乎大道的話,你真的變了。”
改變的原因依舊不甚明瞭,但那已不重要。關鍵是,昔日為他效命的手足,如今成了一名有更廣闊思慮的才人,於國君而言,天降人才即是社稷大幸。
他見治焯邸宅上人氣冷清,便不打算留下用膳,令他的新議郎關靖進去面見,寒暄幾句,留下一個秋獵邀請,便回宮去了。
“田獵?”
二人在天子玉輅離開的東門外站起身,望著落葉隨秋風橫掃的道路,關靖微微挑起眉梢。
治焯眼中本有憂慮,看見關靖的神情,便露出了笑意:“看來你很有興致。”
警蹕衛士放開鄰里的戒嚴,穿紅戴綠的幼童們跟著又竄回街上嬉戲。劉徹如此勞師動眾地探視一個臣子,也是很罕見的,何況此人不久前才被定了罪。人們聚在各自門口、望樓上交頭接耳,其中不乏朝中同僚和皇親國戚,皆好奇遠望。
關靖頗不自在,治焯倒像習以為常似的,微微拉了拉關靖袖緣,示意門吏闔上東門。
“聽你方才對他所言,不知為何,竟令我為他悲憫。”二人邊往裡走,關靖忽然眼中星點閃現,“你是為自己所想的,對麼?若昔日楚王劉戊無過,而今你也是一位藩國國君……”
治焯苦笑,世間有多少人希望被自己在意的人看透,但他那些事,被關靖就這麼輕易提起,也著實令他頭痛。
“若你一直跟自己的過往過不去,又怎麼能好好活?”關靖不依不饒。
“這麼說,你跟他之間的嫌隙過去了麼?”治焯話剛出口就追悔不及。
關靖果然一愣,接著便冷笑道:“我跟你不同,也跟你所說的 ‘天下人’不同,既不會為他奉兒獻女,也不會為了順他的意願去娶一妻放在宅中獨守空房。”
治焯眼色一閃,關靖最終還是提到了他極不願提的一樁事,他嘆口氣道:“何人與你說那是為了順他之意?”
就在這時,身後一個顫抖的女聲傳來:“此話當真?”
治焯回過身,看到他的妻子秋蘭身後跟著婢子小鶯,二人風塵僕僕,看來是趕了遠路。
斜陽晚照中,秋蘭眼裡像是有什麼東西在震驚後徹底碎裂。
作者有話要說: 戶郎將:郎中令署官,俸軼比千石,主管皇帝門戶護衛,為“中朝”職位,受信任,為國事出主意。
☆、卷三十七 緣爽
治焯看了看眼前為他奔走,卻有名無實的妻子,說了句:“你隨我來。”
他吩咐其他人不必跟,一人領著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