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他責問,那人笑道:“與我何干?”
那雙帶著笑意的黑色眸子回視著他,二人視線接上的剎那,一絲不注意就捕捉不到的的笑意,衝破了那雙眼眸中不知存在多久的堅實冰層。那層冰是用來拒絕別人走近,還是拒絕“入世”、在自身與世俗間建立的屏障?……
時昏時醒中,關靖好像看到有清洗乾淨的匕首,正被燈炷上黃色的火焰燎烤。接著,那柄被火焰舔舐泛黑的薄刃逼近他,在他胸口緊靠豎著的箭身硬木切入。
他腦中驚惶,又昏厥過去。
反著朝陽金光的赤煬,劍尖已經劃破了眼前人交衽的白綢。
青瓦擊響擾得人無比煩躁。
不反抗麼?為何不反抗?你的劍是擺設麼?!赤煬泛著血光從此人身後穿出,他卻開口道:“彼人,劉徹,殺不得。”……你自身難保,為何還要替那人求情?……
令人頭疼無比的光影消失,一切重新跌回無盡的混淪之中。
朱寬老淚縱橫,顫抖道:“你父親關屈將軍是位絕世大英雄!”
“制曰,殺無赦!”
“當”、“當”,短兵相接的聲音。朱寬欲開啟車門的手,被輿外突然響起的慘叫阻止。
門外人叫:“是匈奴!”
“他們兩個是被大漢國君下令誅殺的名將之後,請您看在這點上饒了他們!”
“呵呵,既然還沒有名字,就隨了我們,叫做 ‘阿斜兒’吧!”
“……寄人籬下,凡事多忍耐……”
“這是義父賞給你的!”
紅色繅繩晃盪繫著的白玉,此種美玉據說連義兄、居次們都少有賞賜。
車門被從左到右橫貫的重刀劈開,一張目光凌厲卻看不出表情的臉透出帶著輕蔑意味的殺氣。
“都是那個昏庸的皇帝!”朱寬痛心疾首。
不知哪裡來的勇氣,自己忽然閃身衝到朱寬前面,張開手臂擋住仍在沉睡的弟弟。
混亂,混亂……一枝無法避開的箭從身後貫穿——
“啊!……”關靖猛地睜開雙眼,眼見自己胸骨間的殘箭被拔出,創口同時飈出新血。
他無力以支,四處再次黑暗,卻感到有人在為他清洗傷口,冰涼敷上的東西像是草藥,再之後有人在用白疊為他包紮。
近在耳邊,好像有人嘆了一口氣。
關靖靜臥片刻,用力再次睜開眼睛,努力凝聚目光。漸漸地,他看清了身邊一盞燈,燈前有一個人望著他,眼中充滿憂憫。他微微動了動嘴唇,聲音因為乏力而沙啞。
“這是何處?你……你是何人?”
作者有話要說: 備註:
輿:帶車廂的馬車,漢時馬車有“馬拉板車”站式、坐式,輿則是四面圍板的。這種車式在本文裡出現較多,為各位大人強調下下~~
居次:胡人公主。
☆、卷十四 黑魚白魚
近夏的雨水越來越多,一連好幾日,清醒與夢寐間,都能聽見雨落在穹廬氈頂上的聲音。
雨聲綿綿細細,不甚擾人。終於到立夏日,風清雲朗,氈帳中鬱積的潮氣也隨之一掃而空。
“你是何人?”
對救命恩人問出這種話,自然突兀無禮。
但在當刻,神志尚且混淪時,就意識到曾經跟對方見過。
不過怎麼也想不到會是他。
在那個未來無法預知,所知的過去又正在崩塌的時刻,也就無法確定眼前人跟曾經遇到的那副如水面浮萍般,隨流飄過的面孔有多少關聯。
“忘了麼?”對方反問道,“那些止血草,公子是隨手丟了罷?”
幾乎同時,關於這種草的幾句話便從腦中復甦。
“你是他?”那個揹著藤箱,以藥草換取微薄利益的行商。
那雙曾在榆樹下忽而慵懶倦怠忽而又銳利無比的眼睛,在暗夜搖曳的微弱燈火中潤上淡淡悅然。
“在下姓 ‘卞’,名 ‘譽’,字 ‘扶風’。公子好記性!”
好記性,只為那段記憶跟另一段緊密聯絡。
立夏日裡,據說長城那一邊,天子與百官將盛裝出行至近郊踏青,朝山川河流祭拜。大漢關外的綠野中,一頂白色穹廬裡的竹榻上,關靖的視線彷彿被照進帳中地面的陽光吸引,久久沒有移開。
一翩紫蝶從戶外飛過,視野受到撩動,關靖抬起眼睛。
“關公子醒了?”一個挺拔的身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