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高力士送自己離開興慶宮的時候說的話。
此生,再無見面之日了。
此生,再也不能叫他一聲「阿翁」了……
任青忽然覺得眼眶溼溼的,他連忙低頭拭去眼角的淚水,再回首的時候,那城樓上的三個人影已經小得看不見了,逐漸的,連那座巍峨的興慶宮,也消失在了目光所及的範圍之中。
於是再不回頭,任青雙腿一夾馬肚,一人一馬,在長安筆直的街道上疾馳而過,直往城外的法會寺而去。
安笙,等我,我們一起回家!
◇◆◇
法會寺外,那成片的梨樹上積雪尚未完全融化,遠遠看去層層雪白,彷彿四月梨花盡開千樹萬樹的模樣。
任青在那婉蜒而上的石板路前停住,下了馬。
想到寺裡去,卻又猶豫起來。
也許是想到即將能見到安笙,任青竟然覺得,身上的傷口也不再那麼疼痛了,但真要見面,不知怎麼的,竟然又有點膽怯起來。
安笙如果在法會寺的話,那麼也定是見到那人了……
想到安笙見到那人,還不知會是怎麼樣驚喜交加的表情,任青不由得笑了起來。
他不是有意一直瞞著安笙的,只是之前塵埃未定,怎麼敢說出那人的下落?又怎麼敢說出一切真相?
解鈴還需繫鈴人,他和安笙之間的結是因那人而起,自然也只有那人才能解……
耳邊忽然傳來一聲驚呼,他訝異的回頭看了看。
大概是來法會寺上香或者供奉靈位的香客,一位渾身縞素的柔弱少婦正要上車離開的樣子,也許是看見了任青,竟驚叫了起來。
任青皺了皺眉,這婦人他並不認識,不過看她穿著孝服,也許是親人過世了吧……
算了,這些再也不關自己的事情了,他現在腦中只有一個念頭。
回家!
和安笙一起回去碎葉城!
只要爬上這婉蜒的青石板臺階,就能夠回去了……
他笑著,慢慢往上走去。
卻忽然之間,腰腹傳來一陣刺痛。
奇怪……怎麼會忽然這樣痛?
任青訝異的看向自己的腰間。
一點殷紅的顏色就像是一朵血色的花正在綻放一般,慢慢的在那雪白的衣衫上浸染開來。
這是怎麼了?
為什麼會有血紅的顏色?
不……不是……是血……
任青伸手摸了摸,滿是鮮血,耳邊傳來又哭又笑的聲音。
「我殺了他!我殺了他!夫君,你可以瞑目了!」
那位柔弱的婦人神情癲狂,手裡握著一把女子用的匕首,雪亮的鋒刃染滿了血跡,隨著她手舞足蹈,「鏘」的一聲掉到了地上。
「夫君,蘭兒給你報仇了!蘭兒殺了這個害死你的人了!哈哈哈哈~~」
原來……她穿孝……竟是因為自己害死了她的丈夫?
任青想笑,可嘴角剛剛一動,腰際就傳來鑽心的劇痛。
眼前也模糊了,只隱隱約約看到那渾身縞素的婦人又哭又笑,被家僕送上馬車,然後,其中一人對著他狠狠的啐了一口。
「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你惡貫滿盈,沒死在御史院大牢,如今橫屍在此也真是便宜你了!」
馬車轆轤的車輪聲逐漸遠去。
任青笑了,果然是善惡到頭終有報,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他雙手緊緊摀住傷口,饒是如此,那鮮血依舊如同泉湧一般從指縫間流出,把衣衫都染成了血紅。
低頭看去,那把沾染了自己血跡的匕首靜靜的躺在青石板路上,鋒刃湛亮,形狀帶著一點弧度,竟像是一個再諷刺不過的冷笑。
你以為你報了血海深仇,可那些死在你手下的人呢?他們的仇,又該誰來還?又該誰來報?
天理昭昭啊!
沒有死在御史院大牢,可哪裡想得到,竟會在這裡……
任青艱難的轉身,吃力的往石階上走去。
腳下血跡慢慢拖成長長的一條,在積雪剛化的青石板路上顯得越發觸目驚心。
眼前一片朦朧,看出去什麼都是模模糊糊的了,任青只覺得雙腳無力,終於再也支撐不住,猛地跪倒在臺階上。
膝蓋上的傷口迸裂了,他一下子就滾下了臺階。
冰涼的雪水浸溼了身上的衣衫,和著不斷流出的鮮血,在任青經過的地方留下鮮紅的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