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淨晝聞言呆了一呆,慢慢抬頭,看見屈恬鴻目光彷彿極深極遠的幽潭,再也看不出半分溫暖之意,他登時覺得晴天霹靂,腦中轟然巨響,再也辮不清何事,踉蹌一步,才勉強站穩,說道:“你……你……你如此恨我,寧願不識得我麼?”
屈恬鴻抬起劍尖,指向程淨晝胸口,緩緩說道:“閣下若還胡言亂語,本座這一劍就刺下去了。”
程淨晝只見寒芒冰冷,離衣襟只有數寸之遙,他望一望劍尖,又望一望屈恬鴻,只覺得他雙眸渺渺,更寒於劍光,眼前一陣昏眩,不知不覺反而上前一步,問道:“你此言當真?你……”他胸前一痛,劍尖已經微微刺入身體,鮮血暈染前襟,卻是恍若未覺,“難道你一直在騙我?”
劍尖一觸他肌膚,屈恬鴻已將劍抽出,還劍入鞘,冷冷說道:“閣下神智不清,還是好好回家歇息,小心刀劍無眼。凌玉,把他帶走。”風凌玉應聲答是,走上前來。程淨晝聽他如此絕情,只覺得天旋地轉,再也站立不穩,風凌玉扶住他,他將風凌玉一把推開,低低說道:“我自己會走。”抬起頭,只是一笑,“你惱我怨我,我也怪你不得,但要說的話,我還是要說完。”
程淨晝走到空定面前,似乎已然費盡全身力氣,臉色蒼白,卻展顏笑道:“大師,屈教主也並不是一個性好為惡之人,今日陽莊主不幸殞命,也是因為宿怨之故,一飲一啄,無非前定,今日之事,不如揭過了罷?”
空定說道:“屈施主若能從此放下屠刀,自然回頭是岸。但他既然是魔教中人,只怕手上已經沾染無數血腥,陽莊主死於前因,但紫霄道長及這許多武林同道,卻是死得冤枉。”
程淨晝低聲說道:“我聽說,一個人做錯了一點壞事,天下人就會把所有的錯誤往他身上推。書上也說,‘紂之不善,不如是之甚也。是以君子惡居下流,天下之惡皆歸焉。’想來道理也是一樣,魔教也不一定都是做壞事的,大師是出家人,萬法皆空,眾生平等,更不該對此門派之爭介懷。”
空定臉色微微一變,說道:“屈施主今日殺了這麼多人,你這是為他脫罪麼?”
程淨晝勉強笑了一笑,說道:“我與他素不相識,何有脫罪之說?江湖上不殺人的,也是極少,這裡這許多英雄好漢,有誰沒殺過人麼?大師雖然是出家之人,但既然以斬妖除魔為己任,不殺人自然也是不可能了。只是眾生平等,屈教主殺人是殺,大師殺人,也一樣是殺,又有何不同?況且大師殺人也還罷了,還要說成是斬妖除魔,不免有些……有些沽名釣譽。”
他一言已出,空定身後一灰袍僧人立時喝道:“無知小兒,胡說什麼!”空定面沉如水,冷冷說道:“讓他說。”他自幼研習佛理,但到中年時,雙親卻為權貴逼迫而死,修習多年的禪功頓破,這些年來東奔西走,行事作風,也已不大像僧人,但此時少林空、覺、虛、幻四輩僧人中,空字輩已碩果僅存,恩師早逝,即使有人覺得他做得不對,也無人敢說。
程淨晝毫不畏懼,定一定神,說道:“三界譬如火宅,煩惱皆是不淨,諸苦所因,貪慾為本。大師殺這許多人,只怕也是想求得超脫,但若是自心不淨,也無法跳出這三毒五欲。”
空定緩緩說道:“原來施主也修禪理,不知施主認為,何者謂禪?”
程淨晝微微一驚。他雖好習佛經,但為父親所禁,也只是淺嘗輒止,並沒有鑽研,如今空定一問,倒令他大覺茫然,痴痴迷迷想過,終是不知如何回答,冷汗涔涔而下,彼時一瓣梅花殘粉依依,恰於眼前緩緩而墜,他心中微微一動,合什為禮,慢慢躬身。
青衫少年臨風而立,這江南的春色,倒似已被他佔盡了七分。
空定微微一笑,忽然說道:“一見梅花後,如今再不疑。善哉,貧僧碌碌一世,想不到今日也能聞香嚴擊竹之聲,多謝施主。”他就地坐下,盤膝合什,臉上笑意不變,卻似已然凝住。
過了良久沒有動靜,一個少年僧人走到他跟前,低聲詢問:“師祖,師祖——”毫無回應,他顫著手伸到空定鼻下試了試,不由得臉色大變,“師祖圓寂了!”眾僧大譁,圍上前來,另一個粗眉僧人摸了摸空定的脈搏,說道:“不錯,師叔確實是被這人給氣死的。看來此人竟然是和妖魔一路,不必再對他客氣,咱們一起上。”
程淨晝大驚失色,忍不住朝屈恬鴻望去,卻見屈恬鴻目光不變,根本未朝他瞧來,他驀然呆住,只聽得那少年僧人說道:“師祖圓寂時面帶微笑,想來這是坐化,並不是被這位施主氣死……”那粗眉僧人道:“你是師叔還是我是師叔?”那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