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康坊南門之東有個菩提寺。
那年的令紙白就客居在菩提寺中,一邊替寺中僧人抄經賺些書墨錢,一邊挑燈苦學。
宇青塵走進寺中,已沒有僧人還能認出他了。
當年時常來訪的小書生,也只是佛陀門前的過客而已。
有位老僧看出宇青塵並非是來燒香拜佛,便上前問:“施主可是來尋人的?”
如今,宇青塵的回答是:“我來尋物。”
“所尋何物?”
“很久以前……我將一把傘忘在了貴寺,不知現在可還在?”
“怎樣一把傘?”
“白色的傘面……現在大概已經舊成黃色的了,傘上畫著一枝紅梅,題了兩句詩。若找不到,便算了。”
老僧想了許久,似忽然回憶起什麼,一臉難以置信地看向宇青塵:“施主可是姓……宇?”
“正是。”
“跟貧僧來吧。”老僧轉了個身,向著角落一間古舊的屋子走去。
儘管一直有人打掃,但那股舊味卻無論如何也揮之不去,瀰漫在屋子裡,就如老僧斑白的鬚眉。
老僧翻找了好幾個雜物櫃,終於找到一個看不出本色的布包。
開啟布包,露出一把被桐油粘得幾乎打不開的傘。
宇青塵
拿過傘,小心翼翼地掰著已經脆了的傘骨,將傘面一點一點分開。
依稀辨得傘上題詩:冷豔由雪襯,寒香任風提。
被桐油弄得斑駁的傘面如揚起的一個世界的雪華,多處的殘破彷彿在訴說著經年的風雨。
宇青塵微微一笑:“正是此傘。”
老僧唸了一句佛偈,悠悠道:“師兄圓寂前曾說,有人託付了他一件事他還未做到,便將這事轉託給了我。師兄說,若哪日有一位姓宇的施主來尋這傘,代一位姓令的施主傳一句話。”
宇青塵身子僵了一僵,看著老僧猶豫了許久,還是耐不住先問了:“是……什麼話?”
“阿彌陀佛……當時師兄忘了告訴貧僧是句什麼話。”
宇青塵長長舒了一口氣,不知是慶幸還是失落或者別的什麼。
“實在對不住施主。”
“無妨。”宇青塵笑了笑,沒有解釋什麼,與老僧告別後離去。
老僧看著宇青塵持著破傘的背影,忽然喚道:“施主留步!貧僧有一事不解。”
宇青塵轉過頭。
“我看你呀,有幾分佛相。”當年的令紙白看著宇青塵的背影說了這樣一句話。
“佛本無相,何謂佛相?”宇青塵說罷,忽又想到這傢伙抄了這麼多佛經自然不是白抄的,“你想說什麼?”
令紙白哎了一聲,似是被看穿了:“我在想,佛既然無相,又怎知何為‘相’?我看不懂你,正如不懂佛相。”
“放著慢慢想吧。”宇青塵沒有讓老僧問出不解,留下這樣一句便走了。
走了許久,宇青塵似又想起了什麼,猛然回頭。
菩提寺已遠到看不見。
“青塵喲青塵,我有點想明白了。不是所有悟了佛意的生靈都必須成佛。正如佛可以無相卻知相,自然也有人可以有相卻知無相。”令紙白的話彷彿還在耳邊。
“隨你怎麼認為。”輕輕念著這句話,宇青塵繼續在長安的街道上獨自行走。
說到底,那個叫宇青塵的人只是個行走在塵世間的痴人罷了。
因為太痴,所以只是起了念頭,便趁著年少輕狂如飛蛾撲火般只求一場轟轟烈烈,然後化作焦黑的灰燼。
天色在宇青塵的步伐中漸暗,帶了些許的陰沉。
記得那天,從早到晚的時間裡,和令紙白一起走遍了長安城每個在他們眼中算得上景的地方。
那時種下的種子已長成參天大樹,城牆角的到此一遊已被塵土和青苔覆蓋,腦海中清晰的語句也只剩下斷句殘篇。
“早點睡覺,熬夜不好……
”
“若有來世……偏偏我是一個不信來世的人。”
“我以為和青塵你……”
“到時候我們都成一堆白骨了,青塵你想用什麼插……”
“那句話我不會說,青塵你明白就好。”
“咳,我會盡量活久一點,不讓你一個人留在世上……”
“青塵……你……”
“那句話,如果我再不說,以後怕是再也……”
“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