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吧!”李承勳說道,之後看向旁邊一口棺材:“這裡可是張縣令?”
“這是雲昇將軍的夫人,城破之日,隨雲昇將軍殉城了。張縣令的棺槨在這邊。”
“既是內眷,我不便打擾。”李承勳走到張巡棺槨前:“麻煩開館,讓我看看張縣令。”
“是。”
棺內躺著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花白的鬍鬚上還沾著血漬,面向儒雅,並不像武人,臉上還有幾道結痂的傷痕。
“張舍人,長安一別,誰料,竟成永訣。”
一個王朝,一旦面臨滅頂之災,大廈將傾之際,總有一些忠臣站出來先下地獄。
河南道轄有一府、二十九州,共一百二十六縣。杜預叛軍來時,降者十有八九。只有這些人,以一腔熱血,去力抗瀰漫的烽火,守一城,捍天下,以千百就盡之卒,戰百萬日滋之師,蔽遮江淮,沮遏其勢,然而力抗到底的人,慘死此處。而當初投降叛軍的人,如今只需再獻城投降,便可免於一死。
叛國投降,其罪當誅,可是卻不能殺他們。因為要顧全大局,若是將他們都殺了,其餘已經投降的人必然奮死抵抗,那麼河南河北道何時才能收復?所以就算再恨,也不能殺。
所謂忠君護國,在那些人眼中不過一個笑話,他們只要明哲保身就好,法不責眾,投降又如何?難道能殺盡河南河北所有投降的人嗎?
歷史總是很奇怪,勇敢正直的人往往最容易遭到殺身之禍,而唯唯諾諾的懦夫和順~民則可以順順利利的活下去。從改朝換代到異族入侵,大多人甘做順~民,不肯有所作為,以至於天長日久,自百姓到官員,都養成了這樣一副性格。
一個好的時代,應該做好事易,做壞事難;好人得好報與惡人得惡報的機率高。如此則人心向善,正義公平得以發揚,才是長治久安之道。
然而這個國家的歷史,卻總是在惡有善終,善有惡果的圈子裡,一遍又一遍奇怪的迴圈。
章四十五
因為天氣炎熱屍體容易腐爛,再加上棺木實在破舊的不成體統,李承勳便自作主張讓人將這四十多座棺木都運往洛陽安葬。
他手上有天下兵馬大元帥的帥印,守城之人不得不聽從。便抽掉了兩百來號人護送這批棺槨離開。
雖然小高勸了多次,李承勳還是決定暫時住下,等雲陽回來。他挑了一間沒有毀壞太多的屋子,仔細檢視一番才知道是張巡曾經的住處。
李承勳給裴後寫信,告知她如今河南道的情況,希望裴後可以儘快遣人來河南道救災。他一路從洛陽走來,所見是災民遍野,百姓衣不遮體,以紙為衣。等到了睢陽,又見城中如此慘狀,更覺愧疚痛心。
入夜之後,李承勳便獨自一人在房中歇息。
酷暑難耐,再加上心中抑鬱,翻來覆去也睡不著。轉過身面對著牆,隱隱看到破舊的床帳內隱隱有些字。站起身將床帳掀開,點起床邊的兩盞燈,藉著幽暗的燈火,見上面寫著:“接戰春來苦,孤城日漸危。
合圍侔月暈,分守若魚麗。
屢厭黃塵起,時將白羽揮。
裹瘡猶出陣,飲血更登陴。
忠信應難敵,堅貞諒不移。
無人報天子,心計欲何施?”
李承勳認得,這是張巡的字。
張巡寒門出身,三十多歲便中了進士,才智過人,看書不過三遍,便終身不忘,寫文章不打草稿,一氣呵成。永寧三年以太子通事舍人出任清河縣令。待三年任期滿後,正值李承勳任監國。劉毅病重後,李承勳掌控朝中大權。見張巡任內治績優良,便將他召回長安。張巡初回長安之時,先以東宮僚屬的身份在李承勳身邊謀事,因此與李承勳有所交集。
不久鄭元忠專權,李承勳為了免生事端,便又將他調去真源縣。約定三年任期滿後,長安再見。
“無人報天子,心計欲何施?”李承勳只覺眼角微微溼潤,自昭文太子故去這八九年間,睿宗皇帝惰政,朝局紛亂,奸佞當道。再到鄭氏為禍,杜預叛亂,從太宗皇帝到晉陽公主辛苦經營的治世化作煙雲。不知天下還有多少張巡這樣的讀書人,報國無門,抑鬱終身。
正想著,聽到外面傳來熟悉的聲音:“阿勳,還沒有睡嗎?”
是雲陽。
李承勳坐起身,穿著中衣下了床,走到門邊把門開啟。
雲陽站在門外,一身戎裝,風塵僕僕的樣子,看樣子剛剛到。
抬頭看著雲陽,眼前的人形容有些狼狽,嘴角微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