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麼沒有尊嚴地活著,這兒子是要救他,還是要報復他呢,嗯?
“硃紅仙子說得有理,再說,溫公子,你父親作惡多端,只一個永囚,如何給人交代?你憑何作此輕狂言語!”
溫念遠並無半分動容,在他走過來的時候,就已經知道會是這樣的局面,也知道他身後那個男人,並不值得他這麼做,換了溫於斯,也許他會衡量下價值,然後棄之如敝履。
可他不是溫於斯,他是溫念遠。
“在下願三刀六洞,替父承過,換他不死。”
此言一出,就算剛才叫囂得最厲害的人都啞然,半晌,才有人嘀咕了一句,“這種人,倒生了個好兒子。”
三刀六洞是搏命的酷刑,行刑者就是受刑人自己,三刀分別於腿、手臂和腹部,三刀皆要入肉對穿,故而雖是三刀,卻有六洞。
只有彌天大錯,才會用到這幾乎生死參半全看命的刑罰,若是三刀後不死,也就預設無論什麼事都不再追究。
溫念遠寧願以此只換取溫於斯一場苟延殘喘,實在是仁至義盡。
就連溫於斯,都驚訝地睜大了眼睛,忍不住打量自己這個最親近的兒子,這些年來,他一直覺得溫念遠什麼都好,就是那種原則性讓人難以忍受。
現在卻不知道該不該感激,他始終沒有認同自己那些利益至上人心險惡的教誨?
一聲利器入肉的聲音,隨即血腥味瀰漫,在所有人沉默的注視之中,溫念遠手握一把鋒利的匕首,穩準狠地插入自己腿中,刀尖穿過面板血肉,從另一側出來時變成血紅的色澤。
溫於斯和七絃都看到那把匕首柄上的那叢彷彿正搖曳的梅花,兩人的眼神都些微有些變化,只不過一個晦暗不明,一個微微動容。
沒什麼猶豫地拔出匕首,溫念遠緊握掌中,對著自己另一隻手掌筆直插下,那種透骨的聲音,讓在場的每一個人都難以保持原有的面色。
這兩刀四個洞雖痛,卻不算什麼,第三刀才是最要命的,腹部刺下去,很少有人能生還,所以才說著是個賭命的刑罰,從本質上來說,一命換一命都不為過。
但溫念遠從沒想過要以命換命,因為他從來不想讓自己死,他還有七絃,正因如此,他更應該讓他們之間所有的阻礙,都被清掃得乾乾淨淨。
無論是現實中的,還是心理上的。
他抬頭深深地看了遠處的七絃一眼,對方依然用那樣溫暖的眼神看著他,彷彿絲毫都不懷疑他會回不來。
溫念遠沒有回頭看溫於斯,只是靜靜地、穩穩地拿著那匕首,往自己的腹部刺去。
利刃穿透衣衫、穿透面板、血色濺出,就在他心無旁騖地將匕首往更深處推入的時候,腰側至胸口那子蠱形成的墨色藤蔓,忽然瘋狂地沸騰起來,湧動著聚成一堆,像知道自己的宿主遭受到了生命威脅一樣,紛紛聚攏到腹部的傷口處。
詭異的感覺在身體裡四處流竄,匕首再也不能前進一點,溫念遠面色一變,嚯地轉身,只見溫於斯面色古怪,整個人看上彷彿在膨脹,臉上神色更是詭譎無比。
“你——”
溫於斯整張臉圓得像被什麼吹起,吃力卻陰陰地說:“我不是在救你,弦兒!你……和臨兒,一定能讓溫家……哼,廢了我武功,我活著……也沒意思……到這種時候、還學不會……衡量價值……記著,溫家一定要——”
一定要什麼,他再也沒說下去。
這個男人忽然像洩了氣的皮球一樣,整個人幹嘎下去,彷彿有什麼從他身體裡四散而出,最終只剩下乾瘦的一具枯骨。
與此同時,溫念遠身上那蠱蟲組成的藤蔓,也開始慢慢消失,從剛才的傷口中流出的血液變成黑色,又漸漸變得鮮紅。
所有人都被這意料之外的一幕震在當場。
溫於斯死得太突然了,雖然大部分人在這裡,就是為了商量要他怎麼死,然而卻誰都沒想到,他會為救溫念遠而死,像他那樣的人,真的懂得犧牲的意義?
就連溫念遠都沒有想到。
或者,就真如溫於斯說的,他並非想救兒子,只是不想生不如死地活著,更清楚地衡量出了,自己的兒子活著,對溫家更有利吧。
誰知道呢,死人是不會說話的,更何況他連全屍都沒留下,驅動母蠱給溫念遠解蠱,遭到瘋狂反噬,這樣瘋狂的死法,似乎也適合溫於斯瘋狂的一生。
唯有溫念遠,有些怔怔地看著地上的白骨,甚至連身上傷口都感覺不到。
他想他永遠,都無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