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夫人點點頭,吩咐玉臺命人送些清淡的素菜來。
玉臺應聲而去,密夫人遣散一眾侍女,獨自來到窗邊看著金烏西沉,隱沒到紛繁的雪花中。牆角鑽出了一隻梅花來,紅豔豔的顏色在白雪間分外出挑,密夫人看著梅花,綻出淡淡的笑容。她想起了自己剛到齊國的日子,不得寵愛的日子,那時候也是梅花綻放的時節。在玉臺為她鳴不平的時候,她是如何回答的呢?
“梅花只是靜靜地綻放,並未召喚何人來看。阿密當若梅花,行自己當行之事,為自己當為之事,餘下的,便是天意了。”
她不知道當日的話是怎樣輾轉傳到姜白耳中的,以至於姜白提及時,她羞紅了臉。
“妾身當日不過是胡言亂語而已。”
“胡言亂語的好!”姜白笑著捏她的臉,到底是年紀不大,雖貴為國君,不時的仍會流露出孩童般的模樣。
姜白來的時候,密夫人已經吃過飯了,他仰頭躺倒在床上,一邊拉著密夫人的手,一邊狀似撒嬌地說:“阿密,我好餓。”
“妾身這就吩咐人去準備。”
姜白靠在床頭,仰著臉看垂下的層層幔帳,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密夫人進來時剛好與姜白目光相接,她微微一笑,上前偎依到姜白身邊,也只有這個時候,她才會露出符合年紀的笑容與做派。“陛下今日三番兩次地前來,可是妾身做錯了什麼,陛下要來懲罰麼?”
“阿密怎會做錯事呢?”姜白並不驚異於密夫人的開場白,他深知阿密的聰慧,她想必已經知道猜到自己的來意了,更深知此刻他開不了口的原因,便撒嬌似的引他開口。“若錯,也都是在我。”
“怎會是錯呢?分明是好事呀……”密夫人拉起姜白的手貼到臉上:“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學不知義。陛下能給昭樂這等契機磨練,妾身甚是欣慰,待昭樂長大,自也會感謝陛下能給他如此契機。若昭樂活著回來,必是一代明主;若是昭樂客死他鄉,那也是他命中註定,如此薄命怎可繼承齊國大統?”
姜白剛要開口,玉臺便進來告知飯菜已準備得當,就此打斷了姜白的話。
因為天涼,密夫人陪著姜白也喝了兩盅燙酒,滿月一樣的臉頰上泛起紅暈,讓人想起了豐收時的蘋果,姜白探過頭去輕輕咬了咬她的臉頰,醉醺醺地重複著昔日從探子口中聽來的話。
“得阿密者,得半壁江山……哈哈……得阿密者,得半壁江山……”
這話是趙王說的,此刻再由姜白說出來,讓人感到既可悲又可笑。
凝視著醉的糊里糊塗的姜白,密夫人默默地闔上眼睛,她有種想哭的衝動,她甚至想一刀結果了床上的齊王姜白。縱然夫妻和美、相親相愛,那也抵不過因為丈夫軟弱而被迫骨肉分離的痛苦。她可以忍著痛楚將親生兒子送去趙國為質,也可以忍著寂寞等待著極樂淨土的到來,卻很難忍受丈夫醉酒後的諷刺。
她還記得兩年前,她才十三歲的時候,父王拒絕了趙國的求親,轉而將她嫁往實力微弱的齊國。
那時她也曾質疑,為何不將她嫁往時正鼎盛的趙國,而是嫁到齊國去?
“這是上天安排的姻緣。阿密,終有一天齊王會稱霸於天下,為了那一天的到來,你一定要忍耐。”
當日,父王是這樣答覆她的。如今呢?她的丈夫,齊王陛下,已經連他自己的妻兒也保護不了了,她還要繼續忍耐下去麼?她握著刀的手在顫抖,再有三步她就要到床邊了,只要狠狠刺下,她這個無能的丈夫就要死了。那時候,昭樂就可以登基,她便掌握了齊國大權。密夫人相信,她可以處理的很好,不管是國事,還是家事,至少她不會像丈夫這樣軟弱,送兒子去做人質。
一陣冷風從窗戶外面吹了進來,伴著涼颼颼的風,刀咣噹一聲掉到地上。密夫人驚恐地睜大了眼睛,她險些殺了自己的丈夫,平日裡深深埋藏在心底的怨恨,在酒的作用下跑了出來,若不是那一陣風,她便要犯下滔天罪過了。
密夫人認為一定是菩薩感懷她侍奉虔誠,特意吹了這陣風來救贖她。她跪在窗前,感謝菩薩對她的救贖,回身看看床上的丈夫,也不再怪他了。既然上天安排了他們的姻緣,想必也安排好了他們的未來。一切順應自然的,就是好的。
外面又颳風了,梅花上的雪都被刮掉了,紅色的梅花在月光下顯得有些妖異。密夫人喚來侍女關了窗子,將梅花和風雪都關在了外面,與此同時,玉臺抱來了正在哭鬧的昭樂太子。密夫人接過襁褓柔聲輕哄,躲在屋子裡享受著不可多得的幸福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