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拖鞋穿回腳上,解下身上的斗篷扔給跪坐在地上的小男孩,朱狄斯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平靜,然後理了理衣服,在在眾人的視線之下一步步向前走去,走到了被這些人半包圍的正中央。
他說:“一年半以前的那場滔天火海中,我和你們一樣失去了一切,我的妻子窒息在煙霧裡,還帶走了那個在她肚中懷了九個多月的即將生下的孩子;父親留給我的房產被燒掉了,我仰仗著手中的財產在災難之後重新建起一個家,而就在不久之前,我又因為不慎得罪了尼祿所有財產充公,以至於現在只能靠著外人的接濟和賄賂勉強度日。”
這下,黑暗中的所有人都徹底緘默了……
只聽朱狄斯繼續道:“我和你們一樣,都在經受了這番災難之後向人訴苦;但我又和你們不一樣,因為你們訴苦是為了博得別人的同情,而我訴苦是為了堅定自己心中的信念。我和你們一樣,都仰仗著我們那皇帝殘忍的矜憫度日;但我又和你們不一樣,你們把希望寄託在了別人的身上,但我卻只相信自己的力量!”
說到這裡,朱狄斯再次走近了人群,走到了那個還在抽泣的老婦面前,彎下了腰挑著眉毛問道:“你們都知道,我根本不是什麼好人,所以在你們面前偽善地來點施捨,答應你們的要求,我完全做得到。可若是我一扭頭再把你們出賣了,那你們到時候豈不只剩下了死路一條?”
老婦含淚嘆息。朱狄斯又直起了身,後退兩步,再次面向了所有的人。
“我的父親生前曾這樣對我說過:馴順、懦弱、屈服是奴隸的美德,卻是貴族的惡性,所以,即便他到最後落魄到了比貴族家裡的奴隸還要悲慘地境地,卻從沒有對任何一個人妥協過。你們都說他是娼‘妓,笑他靠出賣色相換取權力,但事實上,他比你們這些體面的人活得更有氣節!你們被一場災難打擊得認命了,便是向命運妥協;你們寄希望於那個皇帝的矜憫,便是向暴政妥協;你們跪在地上求我可憐,便是向我的無情妥協。你們或許曾經是光榮的羅馬公民、平民,可你們現在是奴隸中的奴隸。我可以告訴你們,我的家奴在我脾氣不好的時候,時不時地就要挨我一頓打,你們還指望這樣的我去可憐這樣的你們?所以,不要求我,要求,就求你們自己吧!”
就在朱狄斯說完這番話的時候,有一個瘦骨嶙峋、衣衫襤褸的中年男人突然長嘆了一聲,悲傷道:“大家……我覺得,他說得對……”
朱狄斯不由得看了他一眼。
“所以,不要怪我不肯幫助你們,因為你們這樣的人,在我眼中,不值得。”朱狄斯依舊保持著他高高在上的姿態,“只有動物這樣低賤的、僅僅以生存繁衍為目的的種群,才會為了群體而犧牲部分個體;但是人,應該為了保護偉大的個體而犧牲群體。我不會為了你們而破壞自己的計劃,更不會為了你們而去尼祿那裡找死。”
演說結束了。
每一個人都在被一種無形的氣場撼動著,而那個一直攻擊朱狄斯的小男孩,竟然在此時此刻、朱狄斯向他伸出手來的時候,情不自禁地恭恭敬敬把在懷裡抱了半晌的斗篷遞給了他。
朱狄斯沒有再多看這些城市黑暗角落裡的人一眼,披上斗篷,揚長而去……
那一夜過得格外漫長。
朱狄斯回家之後躺在床上輾轉反側,不停思量自己即興而來的一番演說會不會有些太過火。想起那些人可憐巴巴還帶著點壓抑的怒火的眼神,尤其是那個老婦的眼淚,奈奧比的形象禁不住在他的眼前重疊交織……
第二日,夜晚。朱狄斯讓曼提紐斯和另一個奴僕抱著兩大摞麵包,跟著他又去了昨日小男孩帶他去的陰暗角落,心想多少意思意思給他們點果腹的食物,可是到了地方一看,昨天的幾十號人,今天居然全部沒了蹤影。
朱狄斯看著漆黑中反著月光的破敗牆壁,輕嘆了一聲,而就在這時,一顆小石子突然滾到了他的左腳旁。
朱狄斯回頭,看見衝他丟小石子的小男孩正站在他身後不遠處的小巷入口上。
“朱狄斯,你怎麼又回來了,還帶了這麼多吃的?”
“你這不是算到我會回來了麼?”朱狄斯不由得笑道,“我是個怕死的人,昨晚那些人一個個眼睛像刀子,不安撫他們一下,改日真一刀子把我捅了,那可怎麼辦?”
小男孩哈哈笑了起來。“他們的確拿刀子去了,但不是捅你。”
朱狄斯走到了小男孩的身邊。“告訴我,他們去哪了?”
“秘密。”小男孩調皮地衝朱狄斯吐了吐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