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才曉得原來不知不覺中已經把咖啡喝了下去,還有點燙,沒加糖沒加牛奶,清咖啡慣有的苦味讓舌尖都微微發麻。
發覺他的皺眉,簡聳肩,帶著歉意說:“糟糕,我忘記加糖了,他們,我是說,唐導他們都不要糖,所以……這麼吧,我去幫你拿兩塊方糖……還是更多?”
“不用,不用。”一面大口地喝著咖啡,一面急切地擺手,“可以,不用了,你不要麻煩了。”
他把空了的咖啡杯交還給簡,簡忽然笑了。嶽江遠愣了愣,察覺到或許是自己的反應過激,不好意思地低了下頭,低低說了聲“謝謝”;簡看著他微笑,一言不發,而讀出她目光和笑容裡深一層的含義,嶽江遠非常確定自己的臉肯定紅了。
終於,簡藏起目光中明顯的示好甚至那些不太明顯的挑逗,揮揮手離開。目光越過漸漸走遠的簡,嶽江遠看見聚坐在一起的那三個人也喝完了咖啡,停止了閒談,圍著監視器回顧花費一整天才拍下來的那個鏡頭。他們臉上的笑容消失得無蹤無影,唐棣文基本上沒有說話,反而是章逸和柳婧壓低聲音你一言我一語地討論著——一瞬間離得很遠的嶽江遠幾乎產生錯覺。坐在那裡的,並不是當紅的明星,他所在的也不是被大多娛樂雜誌稱為“年度最值得期待的電影”的片場,而是在大學的教室裡,學生們因為論文小心翼翼向說一不二掌握生殺大權的教授討論自己的論文到底缺了那些論點。他們身邊圍了很多人,編劇,場記,攝像,造型師,化妝,各種各樣的人,像是憑空冒出來一樣,安逸一陣的片場就這麼,忽然地喧囂起來。
嶽江遠正看得出神,片場的另一個角落傳來聲音:“江遠,你來一下。”
他不敢耽誤,扭頭就走,走了兩步還是停下來,回頭再瞄了一眼。這次他第一眼就看見唐棣文,他穿高領毛衣,戴著式樣古舊的黑框眼鏡,支著腮鎖住眉頭面無表情地一言不發。
也沒有多看,嶽江遠匆匆離開,等待他去做的,或許是搬一個箱子,又或許是兩個。但是他無暇多想,他還年輕,有的是希望和夢想,更不缺精力和幹勁。清咖啡的味道泛上來,讓他清醒無比。
不知不覺中,嶽江遠進入《藤蔓》劇組已近兩個月,照樣頂著個聽來不錯的名頭打雜,照樣站得遠遠地看他們拍戲——偶爾也能又近一些,也曾和章逸擦肩而過若干次。章逸似乎記住了他,幾乎每次打照面的時候都要對他笑一下,笑容在和氣之外總是帶點別的什麼,只是嶽江遠不知道。
在嶽江遠還在大學唸書的四年裡,室友之一喜歡看奇怪的書,並喜歡把他看到的東西自然而然讀出來。有一天,他讀了這樣一句:“我們將遇上一些足以改變整個人生的契機,而在他們出現之前,你會被告知。如果你錯過那些告知,那是你的錯。”
很多年之後,嶽江遠一個人待在書房裡,順手關掉最後一盞燈,倒在扶手椅裡發呆。黑暗中他想起這句話,然後他又想到,幾十年前,當他忽然想起那句話的同一天,他就被“告知”了。
那天其實一切異常順利。天氣很好,他不忙,甚至閒到坐在道具箱連續看了兩本攝影雜誌,裡面有一張黑白照片讓他印象深刻:那是張二戰時候隨軍記者拍下的,一個軍人側躺在某個陽臺上睡著了,看不清楚臉,卻應該睡得正沉。照片上只有兩種顏色,可是天氣似乎很好,陽光彷佛可以透過紙張和半個多世紀的光陰曬在嶽江遠身上。
然而事實卻是,現在是週末的晚上十一點,沒有陽光;他從昨天到現在一共只睡了三個小時,也沒有美夢。
不過日間一切進展順利,看情況今天會好一點。在嶽江遠低頭再去對時間的時候,他右側投來一道陰影,隨之而來的還有不曉得究竟該說是陌生還是熟悉的聲音:“卡帕。”
“啊?”下意識地應了一句,嶽江遠揚起臉,發覺身邊站的時不知幾時出現的唐棣文後,第一個反應就是從箱子上彈起來,“導演。”
唐棣文淡淡掃了一眼他,聲音還是很平淡:“我是說,這張照片是卡帕的。”
他低頭看了眼正翻開的一頁,不太知道怎麼回話,就點頭:“哦,是他啊。”
唐棣文點頭:“是他。”
說完就無話可說,沉默下去。
嶽江遠很想知道為什麼唐棣文會站在這個地方,於是就往他這個時候應該在的地方看去,結果發現工作人員都在收拾道具,看來是要收工了。他愣了愣,低聲說了聲“抱歉”,拔腿加入到善後的工作中去。
收拾的過程中嶽江遠時不時往唐棣文在的方向瞟幾眼,他一直站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