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語氣強硬起來了。
“那也不能是錢副市長的侄女!”白鹿原皺著眉頭說,“您怎麼和他們一樣?儘想把那些我不知道哪兒來的女的塞給我?——李廳長還想把他包養的小情兒塞給我呢!”他諷刺地看著他爸,“人家那還是盤正條順的妞兒!省報的模特!那也算一女明星了……您說的其他人,那都打哪兒來的啊!”
父親完全不為所動,筆尖都不顫一下,冷冷地說:“行啊,你本事了!娶個大著肚子的女人回家?行啊,孩子要不是你的,就別帶回來見我。”
白鹿原怒從心頭起,語氣更寒了:“哪能呢?我這不都沒回家了麼?您說,您一退休幹部,誰還來找您呀?我娶一什麼市長的侄女省長的孫女,有啥用啊?您不如去找我舅舅!”
“別清高。”父親頭也不抬地說。
“不敢。”白鹿原擲地有聲地說,“我讀過聖賢書,寫過孝廉字,也算中過科舉,不敢說一樣做一樣,對不起我讀過的書!”
父親眼睛劇烈地一抽,重重地把筆一摔,厲聲道:“那你倒是做個正常人的樣子給我看看!你有本事麼?就他媽知道窩在家裡寫東西——你寫出了什麼麼?!你敢娶個女人回家麼?!”
白鹿原眯著眼睛,陰沉沉地冷笑道:“我他媽還就娶不了女人了!我喜歡男的,怎麼?”
家裡瞬間天翻地覆。
貓球球猶豫了半天,看著那隻又黑、又硬又大的電腦,腦中經歷了無數思想鬥爭,從——哎呀這是不對的陳冠誠你要抵抗住誘惑!白大大不是從來都不存稿的嘛!你開啟也不可能看到劇透的!——到——快開啟吧陳冠誠!這是難得一次的好機會啊!你要知道這是白大大的電腦!……
最後誘惑還是戰勝了道德,畢竟它就在自己面前,你無論如何也不可能不開。
他抱著電腦,心跳加速,口乾舌燥地跑到書房裡去找連線線……連線線在哪裡?嗯……唔好亂的桌子啊……
然而,當他撥開桌面上無數張材料的那一剎那,貓球球就愣住了。
一張張宣紙,就那樣擺在那裡。它們看上去暗沉沉的,寫滿了黑色的小字,充滿了夢寐以求的樣子。
一看過去,彷彿能回想起白鹿原握著自己的手寫字的時刻。那雙手覆在自己手上,氣息就在耳邊,下筆風流,心跳貼著心跳。
他放下電腦,著魔似的伸手摸過去看——不用特別仔細就能看清楚,因為他寫得那麼漂亮,那麼氣勢奇崛,就像他的文一樣……曾經,曾經他那麼夢寐以求的那一張張紙,就擺在他面前……
【致貓球球: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貓球球見字如面:——】這個直接劃掉了;
【冠誠球球如晤:爾收到此書時,時日已久。這套書我多日前便該贈與你,只是諸事繁忙,外物縈心……】
【貓球球惠存:此書贈與貓球球,《神州沉陸》中季新的配音者。季新此人,演來頗為不易,此中種種難容人之處,還望……】
【此書贈於曾盜過我文的貓球球】——這個也直接劃掉了。
……
……
……
一張一張的,那些寫過的宣紙就擺在他面前,字小小的,甚至都嚴格地碼在一個方框裡。那個方框,不用比,就知道是《神州沉陸之雙照樓記》的扉頁大小。
他坐在燈下,一張張看過去,那些白鹿原曾經日日夜夜寫過、練習過,想要表達的話,就那樣一張一張地,作為未能丟掉的草稿,擺在那裡。燈光下的草稿宣紙,又粗糙又柔軟,帶著種種迷惘而不能忘懷的感情……
他不知不覺便看得已是痴了。
——原來……
——原來他還曾經這樣過……
無數喜悅的惆悵的酸澀的心情,帶著重重的甜蜜湧進心中。貓球球突然覺得有點想哭——嗯,確實不能哭。白鹿原不是剛剛才吼過他麼?男孩子不能哭的……
但是……如果就是因為你呢……
一直以來覺得得不到回應的、卑微細小的心情,宛如塵埃裡開出的花仰望太陽那樣愛著。你愛過那麼艱難的愛麼?你有過覺得一生也得不到的人麼?你曾經不惜耍賴、哭泣、使小孩子脾氣甚至咬他,也覺得他永遠瞧不上你的心情麼?
可是就在這一刻,他呆呆地坐在燈下,看著無數看不懂的材料和報表下放著的那些草稿紙,原來——原來他曾經這樣練習過多次,為了在扉頁上寫幾句話寄給他,廢掉一張又一張紙,每一個字都對他自己是天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