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我們團明天就要走了。”
他皺了下眉說:“這天氣看著不像明天就能好。”
我點頭:“是的,不過軍情要緊。”
他聽了也點頭,沒有再說話。
我說:“我要走了,你會捨不得嗎?”不知道為什麼我會說出這種膩歪話來,但我還是說了,而且心懷忐忑,像所有剛剛懂得愛情的人一樣急於確定自己的身份地位。
顧影大概也沒想到我會說出這種話,所以我見到他有臉上有著愕然的神色,不過很快他就恢復如初。他好笑地說:“我自幼失怙,娘又將我一個人留在了戲班,看著這些孩子總覺得是在看過去的自己,我對他們好對他們不捨,其實就是對我自己的安慰。”
他頓了下又說:“我是個自私的人,只是想安慰自己。”
我說:“你想用這樣的話來讓我放棄嗎?”我不會相信這種話,我知道他是真的很喜歡那些孩子,因為當他看著孩子們的時候眼裡盛滿的全是溫柔和快樂。
他問:“我對你來說不過是幾面之緣,你到底執著什麼?你看我現在的樣子,又有什麼值得你如此念念不忘的?”
我想反駁他後半句,但正如那人說的話——色迷心竅,儘管這四個字說得難聽,但也是這個理,我不敢說我當初沒有為他的臺上的丰姿所迷,但肯定不僅僅如此,不然我見到現在的他應該是失望而不是難受。可是我不知道如何反駁,因為顧影的話也沒有錯。
最後,我只能搖頭說我不知道。
顧影嘆氣,讓我坐下,然後說:“我給你說說我過去的事。”
顧影說得很慢,有些零亂,似乎是想到了什麼就插一句。我沒有打斷過他,一直靜靜地聽著,感受那些平和語氣下藏著的辛酸與苦難。
最後,他說:“所以,我人生的所有的風光與折辱都是因為杜大少,也就是你爹,甚至連顧影這個名字也是他起的。我對他歡喜過,現在還忿恨著,那些過去種種我都記得清清楚楚,沒有辦法擺脫。我很累了,我沒有辦法再來一次。”
沒想到他與我爹……
但我並不會因為這個而嫌棄他,只是為他感到不值,因為連我都覺得我爹是感情淡漠的人,特別是愛,他似乎沒有這東西。
顧影說得婉轉,但我已經聽得明白。他說他走不出過去的陰影,他是在拒絕我,不惜抖出他與我爹的那些事來。
我說:“我並沒有要你怎樣,我只是不想你再吃苦,你這樣,我……我會難過。”
他說:“我已經習慣了。”
我們的角力一直沒有結果,他無法讓我放棄,我也無法說服他離開。
但我終究要離開。
隊伍在前進,我卻頻頻回頭。
我想,如果可以我會留下來陪他的,但我有自己的責任,我們只能這樣分離。這種感覺比遍尋不著或者錯過更讓我感到難受。
又一次回頭,我見到有個人影出現在村子的邊緣,心念一動,脫離了隊伍急奔過去。那撐著破傘的人身如修竹,果然是顧影。
他將因為奔跑而掀落掛到後背的斗笠給我戴好,說:“我在這裡送你一下就好,何必跑過來呢。”
我什麼都不說,只是笑著,心裡全當這是他捨不得我。
顧影又說:“你一路珍重。”
這一刻我的腳有些邁不開了,我想如果他出口挽留我可能就不走了,當然他沒有挽留我。我張開雙手與他擁抱,只一下,一秒可能都不夠,我怕他不願意,怕他不高興。
我說:“顧影,我會回來找你的。”然後將掛在腰間包好的糧食塞到他的手裡,這是我的那一份,不多,只是幾天的量,但我覺得顧影比我更需要,他瘦得我看了就難過。
顧影沒有要,將東西塞還給我。我沒有辦法,只能說:“我會回來的,你不要離開這裡。”我怕他一離開我就再也找不著人了。
顧影點頭:“我很喜歡這裡,不到萬不得已是不會離開的。”
與顧影分別後我追上隊伍,馬上就被團長嚴厲地訓斥了一頓。我也知道我擅自脫隊是錯的,但心裡不禁還是高興。
顧影他來給我送行了,光這樣就能讓我感覺到無比的興奮。
原來不知不覺中,我已經情根深種至斯。
戰爭越來越激烈,我軍死亡人數不斷在增加。我頭一次這麼畏懼戰死,我不願要什麼捨身成仁為國獻軀等的榮光,我只想要平安活著,只想要活著再與顧影見面。
戰場上沒有不受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