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說。男人之間的愛情,只能意會,不可言傳,一旦說破,就顯得骯髒噁心了。
《紅樓夢》裡說史太君和寶黛,“享福者福大還祈福,痴情人情深再斟情”,我就是那情深再斟情的痴情人。這個世界對秦偉有太多的誘惑,太多的危險,總讓我懸著心,不踏實,沒有安全感。我越是珍愛他,越是怕會失去他。我恨不得用一個真空的玻璃瓶將他密封起來,根本就不給他與其他人接觸的機會,不給他接觸空氣中的黴菌和一切骯髒的東西,這樣他就永遠純真潔淨,永遠都是我獨自佔有的了。
第17章噩夢之一:酷熱、死亡和母親
昨夜又是惡夢。夢見天氣預報裡說,第一天是七十二度到九十二度,第二天是九十二度到一百零二度。我看見天津城裡的人奔跑逃命。我在街頭上奔跑,尋找秦偉。我要帶他到我的老家去。我老家到處都是連綿的崇山峻嶺,森林,山泉,河流,還有幽深陰涼的山洞。我們回去,可以躲過這場災難的。但是我根本就找不到他。滿街都是奔跑的人和熱死的腐屍。
我看著綠色的草和樹被灼燒得焦枯,變成黑褐色。既然找不到秦偉,我就死掉吧。我果然死了。我想我既然已經死了,就不再找秦偉,回家去吧。我來到一棟巨大的房子跟前,看到有燈光亮著的地方,就是我的家了。我穿過籬笆圍起來的長長的甬道,看見籬笆上糾纏著綠色的藤蔓,懸著一朵朵盛開的喇叭花,心裡想,這裡果然沒有熱死人,連青藤都沒有死。及走到我家門口,又發現十分陌生,根本不是我的家。一對陌生的男女站在屋裡,守衛著一扇防盜門,不許我進去。並且厭惡地擺手,似乎是叫我滾。
我想既然不是我的家,我就走吧。走遠了,回頭看時,又分明是我的家了。我想他們不會讓我進屋的,我就別處去吧。我找了很久,終於找到媽媽了。在一間大房子裡,許多人圍著一張圓桌吃飯,猜拳行令,喝酒吃肉的,十分熱鬧。媽媽背對著這些人,面向牆角,躲在一個角落裡吃飯。我走上前去,問候媽媽。看見媽媽不停地流眼淚。那淚水滴進飯裡,她就和著飯吃下去。她的頭髮全白了,蓬頭垢面的,臉上枯槁憔悴,樣子十分可憐。我心都碎了,問媽媽發生了什麼事。媽媽也不看我,也不答應,仍然埋頭吃飯。
我用手在媽媽眼前晃上晃下,媽媽眼都不眨。我突然醒悟,我是死去的人了,只有一個鬼魂,媽媽可能根本就看不到我的身影,聽不到我的聲音。我跑過去,用力地碰撞圓桌前面的人,誰知道被碰撞的人紋絲不動,好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一樣。我終於確信,我是一個活人看不見、聽不到的鬼魂了。我走到媽媽跟前,想到我跟她近在咫尺,卻生死茫茫,陰陽永隔,我淚流滿面。我掙醒時,發現冒了一身虛汗,左腳捲曲著,踏在右腳的膝蓋上。我的心像被掏空一般,空虛而疼痛。四周寂靜如死,窗外透進微弱的白光。我覺得自己已經死去了,毛骨悚然的恐懼鋪天蓋地地襲來,將我淹沒,滲透進我每一個毛孔和細胞中。我的心冷得像一口冰窖,寒意滲透到脊樑去。
我幾乎透不過氣來。我的眼前不斷地切換著各種幻想,我聞到茉莉花開那清冽的芳香,我將花瓣採下來,浸在清水裡,秦偉跟我泡在這些茉莉花水中,一起洗澡。我感到冬季讓人發抖的寒冷,寒風吹得窗玻璃“噼啪”作響,我躺在秦偉溫暖的被窩中,他用熱烘烘的身體壓住我,極溫柔地親吻,撫摸。我看到夜雨連綿,風吹動漆黑的樺樹林,山坡盡頭有一些極微弱的黃色燈光,秦偉攔腰將我抱了起來。我看見成排成排修剪得整整齊齊的冬青樹,高到我的肩膀。我看到許多高大的植物,嫩芽的葉子像花瓣一樣鮮紅欲滴。我的鞋踩過雨後蓄滿積水的暗紅的臺階,大雨之後吹來的風,陰涼地清爽,我看見秦偉笑著迎面走來……
我不寒而粟。我知道,命運正在收緊它的索套,要將我勒死。我知道我來日無多。我只好飛快地寫,我的筆在紙片上與時間賽跑,與命運抗爭。這部書的每一個字,都要我親自寫出來,親自列印出來,親自校對糾正,親自發表出去。我不知道這一切工作要花費我多少時間。我低聲地祈禱著,造物主再給我一點時間,讓我完成這件工作,然後命運怎麼樣安排,我都屈服,接受。但是,吝嗇的上帝,如果在我寫完這部書之前就讓我發瘋,甚至讓我死掉,我會死不瞑目的,會用世界上最惡毒的語言詛咒這萬惡的上帝的。
這是我的黃金時間,靈感像火山爆發一般噴湧。我奮筆疾書,因為我知道,這種機會稍縱即逝。也許明天開始,也許後天開始,我將再也寫不出一個字來了。我詛咒這萬惡的命運,但是除了屈從,我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