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將他一番話歪曲至此,甄木厥羞得滿面飛紅,梗直了脖子接不上話。
好在他並不富過分浮慢,放鬆了手上力道,抬手輕按他後頸,道:“你為我在酒樓解圍,我自該好好酬謝。”話落,轉而向下疾飛而去。
這個自稱抱欏的怪人請他吃飯,他說不是本地人,卻對南薈城頗為了解,熟門熟路地領他進了城西一家酒樓,點菜亦是得心應手,一張花言巧語的嘴直把酒樓的女侍也哄得眉開眼笑,頻頻過來暗送秋波。
甄木厥在心底對他暗暗搖頭,這人正是天生風流命,就是不說話,那一雙顧盼生輝的桃花眼也能把人迷得神魂顛倒。
抱欏謝他在酒店為他解圍,甄木厥卻直到此刻方才知道,原來他在那與夥計打賭能腳踩碗水而不倒,看客愈來愈多,人也玩得愈加興奮竟就抓了他不許走。抱欏看到人群外探頭探腦的甄木厥,腳下用力,手上一拱,便抓了人出去了。
甄木厥橫豎沒理出這其中關聯,抱欏倒真把他當救命恩人對待,殷勤地敬酒夾菜,引得一干小女子嫉妒得緊,就差沒哼出聲來了。
飯畢,抱欏又帶他看了南薈城最是得意的水傀儡戲,水臺閣上一班小兒嬉笑怒罵,臺下一眾拍手叫好。
甄木厥自己便是做戲的,卻也未見過這般栩栩如生的人偶,看得目不轉睛,抱欏何時將他圈在懷裡也不曾察覺,只聽耳邊響起一把好聽嗓音:“這種假面戲曲正是驅儺歌舞和西域傳過來的西涼伎、文康樂、蘇幕遮、踏搖娘之類的假面雜戲和瓦舍伎綜合來的。”
“啊?是這樣?”甄木厥惑道。
抱欏一笑:“假的。”
甄木厥一陣氣悶,說的跟真的一樣,只拿他來尋開心的麼?心中起了些怨氣,又聽得抱欏一本正經說:“也有說‘陰陽班’,還有很多聽不懂的說法……管他呢,我卻不是做戲的人,只管看就成,看到好的帶我的美人來看,這還不行,你想怎樣?”他一面低低在他耳邊說,一面雙手從背後抱住他,那架勢好像他們是親密無間的愛侶。
甄木厥小就長在烏煙瘴氣的宮苑戲園,男人和男人之時也早已聽說,看多了塗脂抹粉的小倌搖著帕子的模樣,初時覺得很是厭惡,現下面對抱欏卻生不出半分討厭。他一邊疑惑地想著抱欏和他們有何不同,一邊小心翼翼地拉開兩人距離。
抱欏自然察覺,輕輕一笑,也不說什麼。看完水傀儡戲,將甄木厥送了回去。
甄木厥也不刻意隱瞞,大方地報了採香樓,抱欏愣了一下,笑著來攬他的肩:“倒是我班門弄斧了,想不到我的木厥美人可是個鼎鼎大名的優伶。”這當兒已經跟他無比熟悉似的,一口一個“我的木厥美人”叫得肉麻。
甄木厥不置可否地笑笑,他從頭至尾也未隱瞞姓名,這全然是抱欏不進戲樓的原因。
抱欏將他送到樓下,道了別,甄木厥剛要提步進門,身後一股大力,已是被人反身抱在懷裡,那人在他耳邊低低說:“我的木厥美人,我很期待你的演出。”那溫熱氣息弄得耳畔都酥麻了,一直到了指尖。
往後幾日,甄木厥都和抱欏一起,在這南薈城留下足跡。
從他的視線越來越多地投注到抱欏身上,甄木厥明白,他無藥可救了。抱欏就是這樣一個人,他像是一株難管難收的桃花樹,無時無刻不在吐豔芬芳,吸引他人。他便是一不小心著了道,墜到了這棵桃花樹上,從此萬劫不復了。
排練開始後,甄木厥和抱欏相伴的時間驟減,抱欏有時會來戲樓看他,多數是在對面樓的屋頂上,手拿一壺酒,坐著遙遙望他唱,不過更多時候,抱欏不在,甄木厥想他應該是陪別的美人去了。
本來定在南薈城演出的戲並非“花月正春風”,是部非常正統的才子佳人戲。只是抱欏有次問起,甄木厥答了,他便笑嘻嘻說:“‘胭粉’類戲太庸俗,我的木厥美人應該適合更好的戲啊。”
甄木厥怔了怔,他也想過這個問題,才子佳人的戲他演得太多,連他自身都覺得疲累,又何況看官?
“優伶這一行,不是所謂‘百戲伎藝’?若是真釘死了同個人物,那真真無趣。我的木厥美人應該也和我一樣,更喜歡看到的是同一個人演截然不同的角色,一個人在種種人物中游刃有餘,又見角色衝撞,這才是最好。”
抱欏這番言論聽起像是隨口胡說,甄木厥卻知斷然不是。他看起來對凡事都持若即若離的態度,這幾日來戲樓看他卻都是在仔細觀察,他這想法雖不新,卻與他所想完全契合,只是從沒能付諸行動。
“抱欏,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