塊的小土堆佔據了半面山坡,有一些已經被茵茵碧草覆蓋,有些還露著黃土,立著歪斜的石塊。
他突然懂得了,這裡是一座寂靜而肅穆的墓場,一片沒有墓碑的墳地!
老謝的目光蒼涼而溫柔,他舉目眺望,像凝視戀人一般望著每一座墳冢,用旁人無法聽清的聲音喃喃自語,他沿著被蒿草掩映的小徑穿行,走得輕而穩健,好像已經來過無數次,又好像回到家鄉。
“你的前輩都埋在這裡,這裡是他們的歸宿,他們共同的故鄉。”他的臉上溢位笑容,“別看我現在年紀大了,他們的事,我記得清清楚楚。”
他隨手指著幾座墳頭,如數家珍的報出他們生前的故事,有些說得流利,有些太過久遠,他時不時中斷敘述,閉著眼睛回憶一番,每當這時,他佈滿皺紋的臉頰就浮現出眷戀的神情。
然後他抬手指著不遠處的一座墳冢:“那是我的妻子,民國二十三年我們在上海執行任務,她遭到內奸出賣,入獄後被折磨了整整一年,至死沒有吐露一個字,也就是在那一年的臘月,我以復興社特務處成員的身份,親自對她下達了擊殺令。”
“我到現在都記得她臨死的樣子,瘦得只剩一把骨頭,還是那麼美,那麼堅定。”老謝擦了擦眼角,莫青荷靜靜的站著,無邊無際的荒墳圍攏著他,蒿草擦著他的褲腳,冷風吹過他的臉。
老謝的視線落回莫青荷身上:“少軒啊,我頭一次見到你,就知道你幹不了這一行,你熱情、率真、充滿信念,從來就不明白情報戰場的意義。這裡沒有人性,沒有對錯,就像我今天給你的任務,你認為卑鄙,比它卑鄙的事還有千千萬萬,但只要事關信仰,事關根據地百姓的安全,我們就要義無反顧的去做。”
他遞給莫青荷一根菸,兩人離得很近,用身體擋住試圖吹熄火苗的冷風,一隻不知名的鳥躲在枝頭,叫聲婉轉悠揚,他吸了口煙,示意莫青荷跟上自己的腳步,他們在一座長滿青草的墳頭前駐足,老謝忽然笑了:“你瞧這兒,他躺得地方,連花草都長得特別旺。”
“他可是個頂俏皮的孩子,跟你一個戲班子出來的,唱花旦,打了一手好牌。這一晃眼,七八年了。”
莫青荷在那座青冢旁慢慢蹲下,抓起一把絹涼的黃土,他的眼睛蒙著水殼,哽咽著接過話茬:“其實他小時候最愛哭,長大了,又數他最能笑。”
“現在回想起來,他這一生,哪有幾件值得笑的事兒。”
他攥緊拳頭,在心裡無聲吶喊:雲央,我的雲央。
老謝深吸了口氣,拍了拍莫青荷的肩膀:“你好好想一想我今天說的話,傍晚前給我答覆。”
他轉身要走,莫青荷幾步追了上去:“你想讓他的部隊後撤五十里?”
老謝停住腳步,搖了搖頭:“不,我讓你策反他。”
莫青荷的臉霎時失去血色,他咬著下唇,呆呆的站立許久,輕聲道:“我試一試。”
108
等辦完一切手續;趕到沈培楠的寓所時;已經是日暮時分。
這片洋房由留洋歸國的建築設計師一手打造;白牆黑瓦;十分素淨,外圍環境幽靜雅緻,錯落有致的洋房尖頂掩映在濃綠的樹蔭裡;露天陽臺被西曬的陽光映成金色;欄杆縫隙噴薄著嬌嫩的白薔薇。
現在這兒已成一座軍事禁區,兩條街以內都遭到嚴格封鎖;周圍沒有行人,沒有小販,安靜的能聽見風吹過樹梢的細響和鴿子哨的嗡鳴。
夕陽西下,落日餘暉將漢白玉立柱抹上一層金粉,一輛軍用吉普車停在花園外,莫青荷透過重重關卡,快步穿過迴廊,邁上洋樓的石階,兩名站崗小兵突然上前,手中緊握鋼槍,挺身將他擋在外面;“請出示證件。”
莫青荷掏出通行證,這一帶的警備已經接到老謝的命令,相互對視一眼,拉開了客廳沉重的大門。
一聲瓷器碎裂的響聲突然從二樓傳來,莫青荷很詫異,身旁計程車兵做出苦相,低聲道:“同志,你來的不巧,那國民黨正在氣頭上呢。”
他一步跨進去,只見洋樓採用西式裝潢,四壁裱糊印花漆紙,地上鋪著牙白色長絨地毯,一道寬闊的樓梯直通二樓,然而內部戒備森嚴,每扇門、甚至樓梯拐角都站著士兵。
莫青荷被這陣勢弄得氣不打一處來,一把抓過那名小兵的前襟:“荒唐,誰准許你們這麼辦的?你們當是看押罪犯嗎?!”
小兵面露難色,支吾道:“上面讓加強警戒……”
“別再跟我提上級,從現在開始,我就是你唯一的上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