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才能翻天覆地?過於靈活的左腿和過於笨拙的右腿結了絆子,讓他一路扶著牆走了個東倒西歪。候在走廊的馬從戎見了,連忙去追:“哎,你跑什麼?”
顧承喜不跑不行了,他想回家,回他那個黃土蔽日的小縣城裡去。起碼在那個小土窩子裡,他能挺得直腰抬得起頭。
跌跌撞撞的衝下樓梯,他被一群勤務兵阻住了腳步。水晶簾子高高掀起了,勤務兵們從簾子後面抬出了一架紫檀框子的大穿衣鏡。穿衣鏡碎了一角,勤務兵們顯然是要把破鏡子運走。顧承喜從來沒見過這麼大的鏡子,受了驚似的停在鏡子前,他被鏡中的人嚇了一跳。
在進京之前,他明明已經給自己預備了最好的衣裳——最新的棉花,最貴的料子,加錢讓縣裡最有名的裁縫趕了工。他以為自己已經是體面到極致了,可是大穿衣鏡呈現給他的影像,卻是個窩囊臃腫的傻大個兒。他的絨面棉鞋,他的黑布棉褲,他的緞子面大棉襖,他刺蝟似的腦袋,全都可憐又可笑。他在火車上已經用毛巾使勁搓了臉和脖子,可是和旁邊的馬從戎一比,他還是不乾不淨的糙。
他對著大穿衣鏡愣了,而未等他回過神,鏡子後的樓門一開,一名少年跳躍著進了來。抬手一指大穿衣鏡,少年扯著大嗓門問道:“嗨!昨天晚上我弄壞的,現在你們才給搬走?”
一名小勤務兵陪著笑容開了口:“白少爺,昨天一時沒找到合適的大玻璃鏡配,大帥說碎了一角也能將就著照,所以就等到現在才搬。”
少年穿著愛爾蘭花格子呢上衣,頭上歪戴著一頂學生帽。一邊張嘴一邊轉向前方,他彷彿是預備著繼續說話,然而冷不防的見了顧承喜,他當即一聳肩膀:“喲,這是誰啊?”
顧承喜呆望著少年,少年太漂亮了,一張臉凍得白裡透紅,鮮豔嬌嫩得如同花瓣,配著斜飛的長眉和清澈的大眼睛,他一顰一笑都像是帶著戲文。
身邊的馬從戎開了口,替他回答:“白少爺,這位顧爺救過大爺的命,當時您沒在場,不知道。”
白摩尼一揚頭:“我怎麼沒在場?我怎麼不知道?我只是沒見過他而已,讓你說得我好像根本沒去似的!”然後他對著顧承喜不倫不類的一抱拳:“你是好人,我謝你啦!”
話音落下,他咕咚咕咚的跑上了樓。馬從戎不屑的一笑,隨即對著顧承喜說道:“顧爺你跟我往這邊走。這幫傢伙也夠可恨,早不搬晚不搬,非得這時候擋咱們的路。”
顧承喜站在原地沒有動。
鏡中人和鏡外人一起刺激了他。真的要走嗎?一步邁出去,從此可真就是天歸天、地歸地了!
看看平安的家,看看平安家裡的人,平安養的狗大概也比他高貴百倍!不能走,怯也不能走,怕也不能走!走了,就回不來了!走了,這輩子就連平安的邊都摸不著了!
拖著右腿向後一轉,他漲紅著臉開了口:“馬副官,我不走,我還有話對大帥說!”
13、交錯 。。。
白摩尼今天不知是怎麼了,興致特別的好,衝進書房之後二話不說,直接開始對著霍相貞載歌載舞,哼哼呀呀的滿屋轉圈。霍相貞坐在寫字檯後,本是在沉痛緬懷著自己的手錶,冷不防的看了他的洋相,不由得抬頭笑問:“瘋了?”
白摩尼將雙手交握在了胸前,擺了個要唱西洋歌劇的姿勢。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他對著霍相貞一伸手,同時走腔變調的曼聲唱道:“大哥——帶我去上海玩——好不好——”
霍相貞向後一靠,徹底笑了:“小崽子,你又鬧的是哪一齣?我沒時間帶你去上海野跑。”
白摩尼不唱了。向前走了兩步,他“啪”的一聲,把上半身拍上了寫字檯。雙臂長長的伸向了霍相貞,他彷彿是渾身的皮肉全在做癢,賴唧唧的不撒嬌不行了:“大哥啊……”
沒等他把話說完,書房的房門忽然被人輕輕的敲響了。響過之後即刻一開,馬從戎並不給他恢復原形的機會,故意請家裡外頭的人一起欣賞白少爺撅向門口的屁股:“大爺,顧爺說還有話要對您講。”
霍相貞很意外,幾乎吃了一驚。一扯白摩尼垂到自己腿上的手,他低聲說道:“你出去。”
白摩尼溜下大寫字檯,回頭看了顧承喜一眼,也有點不好意思。他快步離了書房,馬從戎也一如既往的關了房門。
霍相貞把兩邊胳膊肘架上了寫字檯,遙遙的問話:“還有事?”
顧承喜徹底的不看他了,垂著頭喃喃說話:“大帥……我、我不想去鹽務局,你……您能不能讓我當個兵?您是帶兵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