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邊沉吟一邊東張西望,不知道哪裡有電話可以借用。哪知白摩尼對這裡十分熟悉,直接起身走向了前方的櫃檯。
櫃檯後站著個賣蛋糕的店員,也是濃眉大眼,種族莫辨。白摩尼的學問是很糟糕的,講英國話的時候,因為對於自己的發音沒有自信,所以聲音格外低沉含糊。抬手一指櫃檯上的電話機,他向店員咕嚕咕嚕的借用了電話。
馬宅的號碼,是他熟記於胸的。接通電話之後站穩了,他聽話筒中有了聲音:“您好,馬公館。”
他的喉嚨立刻有些發緊,以至於說話之前要特地清清嗓子:“我姓白,找家裡大爺聽電話。”
對方答應一聲,隨即安靜了片刻。白摩尼一口一口的嚥唾沫,怎麼著都是口乾舌燥,正是心慌意亂之際,耳中忽然響起了霍相貞的聲音:“小弟?”
他的手心瞬間出了一層冷汗:“大哥。”
聽筒中響起了“呼”的一聲,白摩尼不用想象,眼前已經浮現了霍相貞的樣子——是對著話筒,情不自禁的笑著鬆了一口氣。
然後,霍相貞又開了口,沒說前因沒講後果,直接就是一句:“小弟,跟我去日本吧!”
白摩尼笑了,霍相貞忘記了說的,他也忘記了問,直接回了一句:“好!”
霍相貞又道:“連毅是不是管著你呢?有話你對馬從戎說,這回大哥一定想辦法把你帶走。”
白摩尼問道:“你怎麼知道他管著我?”
霍相貞的聲音低了一點:“他要是不管著你,你能不去邢臺縣看我?”
白摩尼歪著腦袋,對著玻璃櫃臺中的奶油蛋糕抿嘴一笑:“我還怕你怪我沒良心,原來你什麼都明白。”
霍相貞的聲音越來越低了,溫暖而又喜悅:“小崽子,我不傻。”
白摩尼剛要繼續說話,然而眼皮一抬,忽然發現對面店員正在好奇的看著自己,便正了正臉色,輕聲說道:“大哥,不說了,我去和馬從戎談正事兒。你保重身體,等我的訊息吧!”
話音落下,他結束通話了電話,又向那店員道了一聲謝。拄著手杖低了頭,他慎重落步,儘量優雅的走回了原位坐下。
馬從戎笑看著他,心裡感覺自己是個奉獻者,是個犧牲者,為了大爺,引狼入室。這狼如此騷模騷樣,將來想再驅逐出去,怕是要大費一番功夫。然而,沒辦法。人生不如意,十事恆。人財兩得的美事,本來也是罕有。
白摩尼和馬從戎長談了一小時之久,談得頗有成績。最後二人友好分手,各自出門上了汽車。
馬從戎自回家去不提,只說白摩尼坐上了副駕駛座,不知道汽車伕今天會不會又向連毅報告自己的行蹤。他斜了汽車伕一眼,正巧汽車伕也試試探探的在窺視他。白摩尼看了他這個鬼祟樣子,忽然感覺猥瑣到了不堪入目的地步,壓下性子轉向前方,他勉強保持了平靜的態度:“別這麼賊頭賊腦的偷看我,我見個朋友怎麼了?告訴你,我的朋友多著呢,多你一個,不多,少你一個,也不少。”
汽車伕遲疑著笑道:“我哪配做少爺的朋友?”
白摩尼把雙臂環抱到了胸前,微微一笑:“糊塗東西,給你臉,你不要臉。”
175、心腸
白摩尼回到連宅;發現牌局還沒有散;僕人正在一趟一趟的往牌桌上送茶水點心熱毛巾。當紅的小男旦坐麻了腿,單腿蹦跳著出門找衛生間;正和剛進門的白摩尼打了照面。羞答答的對著白摩尼一笑,他低聲招呼:“白少爺剛出門兒啦?”
白摩尼撩了他一眼;見他抬手扶著牆壁;指間寶光璀璨,赫然多了一枚鑽戒。鑽戒的尺寸略大了一點,鬆鬆的套在他的中指上,正是連毅近些日子常戴的東西。而小男旦留意到了他的目光;心中得意,但是故意做出含羞帶愧的嬌模嬌樣;側臉對著自己的中指一飛眼風,然後鶯聲嚦嚦的笑道:“鋒老輸了,耍賴不掏錢,擼了個戒指給我抵債。”
白摩尼的身份,常來常往的人都知道,小男旦心裡自然也有數。說完這話,他笑眯眯的看著白摩尼的反應——小來小去的玩意,還不足以讓小男旦太忘形,可這鑽戒著實是太有分量了,大豆粒子似的,讓人簡直不能相信它真是鑽石。
白摩尼明白小男旦的用意,但是一點也不往心裡去。他的心已經滿了,被大風大浪大太陽大世界填滿了。一雙眼睛望出去,他看到的是碧海輪船,是千萬裡之外的異國風光。和激動人心的新生活相比,一枚鑽戒算什麼?
所以他點頭一笑,然後一步一晃的走向樓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