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三個人六隻耳朵,都在密切關注著樓下的動靜,卻心境迥異。
約莫半小時不到,寂靜中傳來隱約的車聲,由遠而近,漸漸清晰,轉眼到了大門口。忽然傅斟嗖的躥起來,扭身往視窗一撲,雙手撐住兩邊的窗框,整個上半身探出外面,奮力大吼一聲:“飛揚快走,有埋伏!”
對於他這突如其來的舉動,誰也沒有防備。入夜寂靜,聲音更加淒厲響亮。門口的人一聽見聲響立刻衝進來,揪住傅斟的後背將他扯了下來。可是已經來不及了。想來他一步步的妥協、抽菸、開窗、與我調換座位,都是早有預謀。
室外傳來車輪飛速轉向的尖銳聲響。須臾之間,紛雜的腳步聲,倉促的喊話聲和混亂的槍聲驟然而起。
君先生的人反應極快,且訓練有素。傅斟大聲示警的時候,君先生還沒有下車。想必他一聽傅斟的聲音,就全知道了。三輛車瞬間掉頭,前面兩輛揚長而去,最後一輛開到路口時停下,向追來的人開火還擊,並阻住去路,掩護前面的車子撤退。
一陣槍戰之後,阻擊的車輛上全軍覆沒。追出去的幾輛車自然都無功而返。
最後回報的確切訊息是,君先生毫髮未損,全身而退。傅斟被兩個人一左一右押著,站在當下。九爺腳步沉重的挪到他面前,久久的,久久的,不發一言。忽然,一記耳光狠狠的打在傅斟臉上。那半邊臉龐霎時腫了老高。九爺抬手顫巍巍的指著傅斟,嘴唇翕動,卻一個字也沒有說出來。忽然渾身一震,直挺挺的向後倒去。眾人七手八腳的圍上去,潑水,掐人中,都全無效果。
那晚,送到醫院的時候,九爺已經過世了。
36
36、第36章 選擇 。。。
九爺的喪禮上,一派忙碌。悼念的行禮的源源不斷。
傅斟穿著寬大的孝服,一動不動跪在靈前,眼睛盯著身前三尺的地面,目光散亂開來,茫然一片。
九爺既逝,其餘人等,再沒有資格來教訓他指責他。可是一道道射來的目光,打在他臉上,無不明明白白的昭示著這樣的字句:認賊為親,忤逆不孝,拋父棄母,氣死外公……
這世上的人,當閉上眼睛的時候,心裡都有一座房子。有的是茅屋,有的是宮殿,有的是貧巷陋室,有的是亭臺樓閣。
相同的是,你愛的人,便住在這房子裡。你不愛的人,永遠也進不得門。當你從年少無知走向世事洞明,這房子裡的人們,也有進有出,有高床軟枕,有瑟縮角落。
在傅斟的那座房子裡,有一個人,慢慢的殺掉了房子裡的其他人。最後,終於只剩下他一個了。可是,這棟房子的主人卻沒辦法把這罪惡的劊子手趕走。因為一旦把他趕了出去,這棟房子,就空無一人了。
我陪著傅斟送九爺的靈柩回蘇北鹽城老家。老家鄉下的人不知道傅斟的累累罪孽,對他依舊熱情親切,恭敬有加。我們為九爺選好了墓地,一邊命人趕工建造,一邊請了當地最好的石匠鑿刻墓碑。
白天傅斟就安靜的坐在墓地旁,目不轉睛的看石匠一錘一錘的敲打碑文。我跟他說話他,就回答,我若不說話,他就長久的沉默著。
在耀眼的陽光下,我發現他頭上有一根白髮,閃著銀光。我驚呼:“天哪,庭雲,你才二十出頭,怎麼就生了白髮,莫不是整日算計,未老先衰”。說完,自作主張幫他拔了下來。
傅斟接過這根白髮,捻在手裡,舉在陽光底下細細的端詳著。若是以前,他一定會調侃些因我嫁不出去而思慮心焦之類的話,可是此刻的傅斟,只是輕輕的對著那根髮絲吹了口氣,看著它飄飄搖搖乘風而去,然後對著自己漸漸遠去的青春年華,長長的,嘆了口氣。
兩個月之後,我們回到了上海。火車站附近的廣場在搞集會,接我們的車子開不進來。天下著小雨。我們不得不滿身溼氣的穿過擁擠的人群。奮力擠出一程,回頭看時,見傅斟沒有跟上。放眼搜尋,發現他正呆呆的望著會場中央的高臺,那上面發表演說的人,正是總商會長君飛揚。
細語迷濛,幻影浮動,曾幾何時,他也是這樣沉醉專注的遙遙仰望。如今相似的場景,一樣的人物,臺上的那個依舊一呼百應,臺下的這個卻已千瘡百孔。
所謂恩斷義絕,斬卻情絲,談何容易。最後斬的、斷的,還不是自己,心早就在人家身上,簡直是一刀刀的割自己的肉。
九爺去的倉促,並未留下遺囑。同生會的一切,仍舊是君先生總攬大權。強壓之下,卻不平靜。山雨欲來,疾風滿樓。
同生會的元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