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悠走過去,傑對他笑笑:“我帶你去找醫生。”
從見第一面起秦悠就覺得傑長得特別嫉世憤俗,他看人時的眼神總帶著若有若無的譏誚和幸災樂禍,但今天疾世憤俗哥的表情卻罕見地非常平和,看上去居然彷佛洋溢著陽光。
其實他說的話很奇怪,一般來講,他應該說“醫生找你”。但秦悠沒有察覺到異樣,或者說他並不覺得像傑或者醫生有特意害他的必要,就像之前胡氏的船員一樣,他們想讓他死,很容易。
他們一直沿著一個斜坡向下,秦悠才知道這個地下基地甚至不止一層。下到下一層時一扇銀灰色大門擋住了去路,傑有些不太熟練地輸入指令,驗證胸牌。
他說:“這裡的規定很多的,不能擅自傷害其他實驗體,不能自殘,還有,不能擅闖實驗禁地。”
秦悠回頭看他,有些不明白他為什麼突然說這些。
這時候銀白色大門緩緩開啟,裡面居然是黑漆漆的一片,只有遠處散發著微弱的藍白色和綠色幽光。
傑迎著他的目光緩緩道:“這裡就是實驗禁地之一。”
說話間,他伸手,大力把秦悠推入門中。
秦悠踉蹌了一下才站穩,同時胳膊被狠狠割開一個口子,溫熱的血噴灑出來。他不敢再妄動,他知道一四七二很多地方都有這樣的防禦系統,看不見的光線會在非法入侵者的周圍佈下一個網,將其牢牢困在其中,微小的行動都可能導致身體的某一部分碰見光網而受傷。
身後的光源突然消失,秦悠不敢回頭,但他知道傑關上了門。
他僵著身子一動不敢動,這裡的氣溫很低,帶著地下特有的陰冷和隱隱的海水潮氣,讓他不自覺打了個冷顫,卻很快極力穩住了身子——如果倒下,可能瞬間就會被分割成一塊塊的碎肉。
眼睛漸漸適應了黑暗,秦悠逐漸看清遠處那些幽暗的微光到底是什麼——一個個圓柱形的直立標本艙,像水族箱一樣散發著微弱的光芒,艙體內部注滿了不知名的液體,液體中間浸泡著黑乎乎的人體標本。離秦悠最近的那個標本艙內的標本頭顱已經不在了,小腹處微微隆起,看起來極為嚇人。
秦悠閉上了眼睛,極力抵禦著冷意、黑暗和內心隱約的恐懼。安詳睡去的阿仁,全身肌肉塌陷的胡敬桑、被掏空了的10099、浴室大哥口中被改造了全身血液迴圈系統的314案元兇、甚至至今結果不明的胡敬梓和副船長……這些人卻不由自主地一個個浮現在腦海裡。
他想蹲下,他想用手臂抱住自己來抵禦這由外及內又由內及外的寒冷,可是他不敢,他怕自己動一動就變成一灘碎肉。他只能直直地站著,閉著眼,狠狠咬住牙,直至整個口腔內部都覺得痠麻不堪。
在這黑暗封閉的地下,時間彷彿被無限地拉長,每一秒都變得極為難熬。
甚至隱隱的,他會想,算了吧,就這樣吧,不想再堅持了……逃出去,不知道要到什麼時候,如果永遠出不去呢……
他想放棄,可是,他還是想出去,不管用什麼代價,他不要一輩子被困死在這裡,什麼都沒有,什麼都不能做,被限制,被拘束。
他一定要出去,一定要出去,一定要出去……到最後,他的腦海裡就只剩下這五個字了,胡敬桑、10099的樣子都漸漸遠去了。寒涼入骨,他整個身子都在小幅度地顫抖,但他依然直直站著。
不知道過了多久,眼前突然唰得亮了起來,秦悠睜開眼眨了眨,就看見醫生熟悉的修長的身影。
他整個人逆著光,看不清臉,秦悠只能看見他一邊摘手套一邊向自己走過來。
沒來由的,秦悠心裡一鬆,他知道自己安全了,沒事了。
他卸力般癱坐到地上,淚水糊了滿臉,長時間累積的負面情緒一下子爆發出來,止也止不住。
醫生走到他面前,蹲下來:“你怎麼了,10086?”眼睛裡居然有了類似擔憂和手足無措的情緒。
秦悠用手捂住眼,小聲哽咽著:“我是秦悠,我不叫10086。”
“好,”醫生遲疑了一下,拉下他遮著眼睛的手,握在自己手中。
他就著蹲下的姿勢身子微微前傾,把秦悠整個人摟入自己懷中,任由他的鼻涕眼淚蹭在自己雪白的研究服上。
動作別扭又生疏地輕輕拍著懷中人的後背,輕聲說:“秦悠。”
深黑色眼睛中無意識流露出的情緒,連他自己都不懂。
浴室大哥說,這裡沒有名字,都是代號,久了你就習慣了。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