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去後臺上妝,沒想到迎面撞見老金爺子,捱了一腳,半刻不敢耽誤的大步跑進更衣室。
舞臺之下人們低聲交談,燈光在不知不覺中趨於黯淡。
七點整,舞臺燈亮,觀眾皆噤聲肅靜——戲開場。
張容上一次來劇團還是小時候讓秦韶給抱來的,沒留下絲毫印象,這回坐著聽戲算是頭一遭,興奮的屁股坐不住凳子,不住亂動,跪在軟椅上扳著椅背到處瞧。韓耀把他抱下來摟在身前,低聲道:“看臺上,知道那個是爸爸不?”
張容抻脖子看,只一眼就指中臺上的俊秀小生,“那個是。”
《雙珠鳳》是越劇裡吟誦良辰美景,才子佳人終眷屬的典型愛情故事之一。張楊飾演的文必正是洛陽解元,十分老套的與霍家小姐——才女霍定金在庵中邂逅,於是為求得佳人,改名換姓賣身進入霍府,最終以才華和真心得到丫環秋華的認同和幫助,與霍小姐定下終身。
臺景花團錦簇,文必正一身長衫,手拿摺扇,眉眼風流,儂腔軟調唱來:“南陽有個霍定金,才貌雙全久聞名。今曰不期得相遇。錯失良機再難尋。我定要一睹芳容面聆教,同聯詩句同賦文。”
文來搖頭勸道:“相公啊,莫道詩句同賦文,只怕是見她一面也不能。”
有緣千里來相會,沒想到文必正偏偏就拾到了霍小姐遺落的珍珠鳳,為了以此為由見上佳人一面,婢女秋華來索珍珠鳳,這廝好說歹說也不肯歸還於她了。
韓耀的手指隨著調子有節奏的輕點座椅扶手,唇邊一抹淡笑:“你爸淨演些個耍流氓的角色。”
張容對“耍流氓”這個詞有種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理解,於是煞有其事附和的點頭。
今兒晚上這出大戲是劇團調整後的版本,刪減合併了無關緊要的幾折,沒有原戲那般亢長,觀眾也看的痛快些。
晚九、十點鐘散場,張楊惦記著那爺倆兒還在等他卸裝,下了臺直奔更衣間。脫到一半有人敲了敲他的隔間門:“張兒,手上的事趕緊放下,臺上開會,快。”
“啊,”張楊不明所以,心說大晚上的還開會?嘴上忙客氣的應了聲:“知道了師哥,馬上過去。”
張楊剛走到帷幔後,前臺爆出一聲怒喝,繼而傳來茶缸猛磕在桌上的震響,把他下了一跳。
“在戲校學了這麼長時間,到節骨眼上了居然還跟團裡扯這王八犢子!‘老師給編’這話誰說的?誰說的給我站出來!我倒要看看老師教的東西,你們都當屁放在什麼地方了!”
張楊心道不妙,溜邊兒挪到恨不得縮排地板縫兒裡的師哥師姐身後,低聲問身邊一小姑娘:“小惠,這是咋了?”
小惠苦大仇深的縮著脖子,生怕波及到她這個無辜群眾,快速瞟了眼舞臺中央的老頭,囁嚅道:“有個青年越劇演員創新大獎賽,你知道吧。就因為這事兒,團裡派代表參賽,要求自編自演,好幾天了指誰誰不幹,後來沒辦法,團裡提議老師們給編,讓演員學了去參賽,團長一聽就把茶缸砸了。”
張楊看著小惠,小惠慌忙搖頭:“師哥你瞅我幹嘛!我我我資歷不夠怎麼輪也輪不到我的!”
張楊:“……”
“誰讓你上了。”張楊哭笑不得,“我就是尋思這事兒,最近沒聽說有比賽啊,哪天通知的?”
小惠已經在大師兄身後顫抖的縮成一團。
整個劇場籠罩在陰沉壓抑的氣氛中,沒一個人敢說話。只有老團長暴躁的腳步聲,打在牆壁和頂棚,反出空曠的悶響鼓動耳膜。
老團長繞著舞臺來回走,突然挨個狠點面前的學生,又暴跳如雷:“我看你們能不能指著老師一輩子!我看這劇團什麼時候走到頭!”
觀眾席第一排,老金爺子默默坐著,從始至終沒吭一聲,這時他張了口,卻是對這幫學生們。
“這人吶,沒有翻江倒海的大能耐,那做的哪門營生,就琢磨什麼事情,要不這一輩子跟白活有啥區別?啊?現在也沒閒工夫追究你們在戲校,啊學的好賴與否,只說比賽,為劇團也為自己,自個兒掂量掂量,覺著功底夠用,別怕,舉個手讓老師瞅瞅。”
老爺子平和的目光掃過每一個學生,張楊站在最後,卻有種確鑿的“老師正看著他”的感受。還有腦海中浮現的,老爺子曾跟他說過的話,那天就在帷幕後,老師拎著教尺跟他講,有些事情,別人沒讓你做,你也要試著做,刻苦一點兒,總有一天……
你會慶幸當初自己努力了。
誰也注意到此刻人堆裡抬起了一隻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