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新世界廣場的專案開啟之前,長江路是省城最富庶昌隆的商業街之一,甚至有“女士買服裝必到長江路”的說法。結果讓假馬來富豪這條臭魚瞎攪和了一頓,現在的長江路盛景不再,號稱168米摩天樓的新世界廣場也成了傳說,爛尾大廈修修建建,最後拼湊成十層高的金座商城,冷冷清清,門可羅雀。一處尚且如此,別處更無須再提。
走進九十年代的三兩年間,老百姓算是看透了——政府開發改建的指示到達哪段地界,就預示著哪段即將倒血黴。
甭管多賺錢的商店,全部被迫停業,要麼坐地打烊黃店,要麼搬走另謀他出;老茶館、鐘錶行、老式成衣鋪子和剃頭刮臉店,讓這麼一折騰,便絕了跡,再也尋不見蹤影;百年老店、老字號,任你在此紮根兒多少年,也不得不搬遷挪窩。
張楊曾親眼看著羊扒子飯館的胖老闆雙眼通紅,在塵土飛揚中摘下門前幌子,搬離守了八十年的琉璃瓦木樓。從解放前熬到現在的老湯裝在大鐵桶裡,那個香味兒跟著夥計騎的三輪車飄飄蕩蕩,逐漸遠去,消散。
還有他最愛的市圖書館,紅牆大院,喧囂中僅存的一片寧靜,連同松柏垂柳,前一週去時還書還好好立在那兒,週末再去就成了廢墟一片。他再沒有機會坐在“呼呼”颳著過堂風的迴廊下看書讀報了。
很多百姓心中忿忿不平,連四條街上結伴遛鳥的那些老爺們兒都說:他奶奶的,趕上日本鬼子進村兒掃蕩了。郊邊子規劃五六個開發區和地皮,原來那是一水兒農村,那可是住人的屯子。政府把農民耕地給佔了,房子也給推平了,完後又他媽不建了。你說這叫啥事吧,一幫人等著蓋樓回遷呢,這麼要命麼!
最後總結:臭娘們兒一臉風騷的把人褲衩扒了,唧巴毛也褪了,才剛給人弄硬起來,轉身就撩裙子跑路,哪有這道理!
可人們除了用言語洩憤,又哪裡有別的法子。
有些歲月積澱而成的東西,毀了,那就註定無法挽回,只能成為這代人心肉上的一道疤,時不時想起來,疼一下,兀自惋惜緬懷。
泡沫坍塌,接下來的情況正中韓耀的預估——失望的家長收拾了玩具積木,當即對孩子展開教育,要求他能吸取教訓,並約法三章。
宏觀經濟調控,加上配套法規相繼出臺,由先前的極熱到極冷,現在略微有回升轉熱的苗頭。在這個節骨眼上,韓耀的日常生活也變了——他開始頻繁的出差。
之前韓耀跟張楊簡單了說了出差目的,但是張楊沒聽懂,也懶得尋思。反正以前他也經常出差,無非是生意上的事兒,韓耀心裡有掂量,告訴自個兒也啥用,還浪費倆人時間。於是九四年初夏,韓耀上午去幼兒園看了張容參加的講故事大賽,下午就拎包上火車走了。
韓耀經常在外地兩三個星期,回家住個三五天,白天到處跑,跟人喝酒打牌,是正事兒也不是正事兒,晚上跟兒子黏糊一陣,跟張楊黏糊一宿,然後再出差。
與此同時,去年在郊外買的那塊地皮上好像也正倒動些什麼事兒,韓耀沒時間打理,是洪辰一直幫忙弄著。張楊原本沒怎麼在意,也沒問韓耀,想著等整巴完事兒了,自己跟著過去看一眼不就知道了麼。
不過,有一次秦韶跟車隊從烏魯木齊回來,忙裡偷閒跑到張楊家做客,洪辰也跟著一起來了,吃過晚飯,張楊沏了壺茶,又從韓耀櫃裡翻出一條極品雲,倆人拆開分了,一人一根抽菸聊天,忽然想起這事,就隨口問:“老韓那塊地現在折騰啥呢?”
“蓋樓啊,”洪辰慢條斯理道,“韓子沒說?”
張楊彈了彈菸灰,蹙眉回想,“可能說過,我沒認真聽。蓋什麼樓?你家那樣兒的?”
洪辰端起茶杯,“當然不是。韓耀目前的指示是,先起一棟五層辦公樓。”
張楊瞪眼:“五層!?”
“蓋那麼高樓幹嘛?!”張楊掰著手指頭算賬,抓狂道:“五層得花多少錢?臥槽哪能花那麼多錢啊!”
“放心吧,韓子有錢。”洪辰一哂,道:“別的我不知道,光是前年我倆倒股票認購證,撈一筆還撐不死他麼。”
頓了頓,洪辰又頗有些怨懟:“操他孃的,我倆一塊兒整,結果他賺我賠。”
“嗯?”張楊回神,停止算賬,不解心道,一起咋還能有賺有賠?
“我倆一人三麻袋身份證,買的股票認購證平分,他那份讓我幫他坐地轉手,我就給他賣錢了。完後我尋思著,要是買股票攥手裡,不比賣認購證賺得多?”
張楊點頭:“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