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作響的鞭炮聲此時就像跟他作對一般,伴著人們的驚呼熙攘聲接連不斷,家家陽臺上閃爍的彩燈也是,燈籠也是,還有煙火沖天的閃爍驟亮,一切往年令人感到熱鬧的新年氣象皆成了張容睡不安穩的元兇,甚至棉被上滿溢的曬過之後的陽光味道也讓他愈發感到整個人溺在一個不得動彈的境地。
而元兇又不只有它們。
翌日天剛擦亮,張容再次翻出手機,猶豫再猶豫,最終慢吞吞按了好些個字,翻來覆去看了三五遍才發出去。
一分鐘之後,手機在手掌中嗡嗡震動,他按下接通鍵,話筒另一側傳來張楊的聲音。
“喂?兒子你咋這時候來電話吶?你沒睡覺啊?”
張容支吾了幾個無意義的音節,問:“你幹嘛呢?”
“我啊?我在你奶奶家!”
“是麼?什麼時候去的?”張容吸了下鼻子,問:“他們都挺好的?我爸也去了?”
張楊道:“挺好挺好,你奶奶說想你。這不是你大舅爺明年春天預備蓋房子了,我們來幫著談房照和地盤圈院子的事。昨天剛整巴明白,費勁八力的,結果晚上才躺下屁大工夫就又起來了,誒我的個老天爺,別提了,簡直要給我累出神經病。”
“啊?”張容語氣中帶著急切,忙問:“咋了?”
“你爺說糧食倉子裡有豆杵子,一冬天都偷咱家多少斤大豆玉米了,非得讓咱們都起來跟他一起打!”
“噗!豆杵子跑倉子裡去了?”張容一想起那種長著半圓形小耳朵,黑豆小眼睛的黃皮偷糧賊就想笑,“抓著了沒有啊?”
“必須抓著了,你爹我出馬,我們分頭找了大半宿,你猜他把洞藏哪了?擱柴火垛子下頭!我們後來全搬開才發現,你奶奶用水灌洞,丫的竄出來,一釺子就讓我給捅住了,濺我一身血點子。”
張容無聲大笑,聽到電話裡遠處有吵嚷動靜,一陣騷亂的有人嚷嚷著拎走拎走!仍溝子裡埋了!張楊時斷時續的聲音夾在其中:“到你大爺家待著咋樣?”
“……挺好。”
“嗯。在那儘量別麻煩別人,需要什麼東西自己買。你揹包裡邊有個小兜兒,裡頭我給你放錢了,回頭檢查一下。別亂花我告訴你,買啥了發票都給我留著,回來看你要亂花一分錢咱倆就好好談談。行了趕緊睡覺吧,我也得回去,你爸躺苞米垛子上要睡著了,已經打呼嚕了。”
張容撇撇嘴,“拜拜。”
“拜拜。”
合上手機,張容只覺得舒坦了,之前就好像喝可樂的時候吸管吸住了冰,一口氣滯著上不來,現在則如同痛痛快快的暢飲了一大杯。
他翻身下地光著腳丫子跑到書桌邊,埋頭翻找他的運動揹包,果然在裡頭夾層的小口袋裡捏到一沓,用他的作廢考卷包裹著,他開啟一張張數,統共二十張百元大鈔。將錢隨意卷巴卷巴塞回包裡,張容又有些困了,退後到牆邊貓腰擺出架勢,猛地大步助跑,跨欄般一躍到床上,咣噹躺倒呈大字型,閉眼呼氣,床墊裡的彈簧壓的將他和被子向上彈了彈。
隨後在洪家的生活每天都很愜意,張容每晚主動給張楊或韓耀打一個電話。白天的安排剛開始是在煙臺市內和周邊觀光,不過後來就不怎麼出去了,一是各處景點大多是自然人文風光,對於張容來說沒太大意思,走兩天就厭煩了。再者,電視近來不斷播報關於嚴重急性呼吸綜合徵的相關事件,張母看完了就勸他們不要出去為好,張楊更是在電話裡千叮嚀萬囑咐,說的張容也有些發憷。
雖然疾病傳播,但年下到處仍有大批市民買年貨,逛街拜廟,這無疑使得人口密集地區空氣更渾濁。也許病毒就隱藏其中,而人類的肉眼凡目卻看不見它的存在。
好在它雖然近在眼前,可也算是遠在天邊,中國十多億人,不過那麼極少的一部分感染,而他們全家都還好好的生活著,論機率好像根本不可能正正當當,好死不死的就落到他們的頭上。
這個想法不止張容有,幾乎所有身在其中而尚未感染的中國人都懷著僥倖這麼想過,而農曆新年剛過沒多久,口罩、體溫計、消毒液、食醋和板藍根遭遇瘋狂搶購,繼而哄高價位,最後脫銷。然而這些防護措施並沒有阻隔疾病傳播,非典型肺炎在中國大地上肆虐開來,有一些地區甚至因此產生恐慌。
多少年不曾有過的,如同古代瘟疫一般流傳卻暫時無法治癒,甚至無法預防的病毒成為了全世界的敵人。
年初五,洪辰擔心國家政府為了減少傳播會限制地域間人口流動,所以決定收拾東西返回省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