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服務生送來的餐點,把浴缸放滿水,躺進去時,渾身的傷口痛得我直哆嗦,但總算找回活著的感覺。嫋嫋的水霧氣朦朧了視線,蒼白得接近病態的肌膚上,遍佈著斑駁的傷痕,乍看之下觸目驚心,卻透出一股淫亂妖冶的意味。
這具軀殼,讓我恨之入骨,但又無法捨棄。
從浴室出來後,我拿起電話打給韓建安,告訴他我去外地探望朋友,卻不小心把手機落在火車上,還要過幾天才能回去。
“你現在還在外地?”他的聲音從聽筒裡傳來。
“是的,對不起,之前讓你擔心了。”我說。
韓建安沒有再多問,道別後就把電話掛了,我終於鬆口氣,趴倒在柔軟的床上,有點頭暈腦脹的感覺。回想被囚禁在地下室兩天一夜的時光,像是做場噩夢,身體和精神都到達極限,我想,我需要好好睡一覺。
後來,我被陣陣急促地敲門聲吵醒。拖著痠痛的身體走去應門,打算把門外的人臭罵一頓,但當我開啟門以後,只能驚訝地說不出話來。敲門的正是韓建安,在他的身後,還跟著個穿著警察制服的人,霎時氣氛變得尷尬無比。
“你說自己人在外地,但來電顯示的區號卻是本市的,所以我太不放心,就拜託朋友幫我查一下號碼的地址。”韓建安說。
“你好,我叫郭南方。”警察先生向我伸出手,說:“他非要親自到酒店來看看,逼不得已,我只能濫用職權,向酒店查詢你入住的房間。”
“呃……”我握住他的手。
此時我不知該說什麼才好,撒下彌天大謊,不到兩小時就被揭穿,窘迫得無地自容。郭南方看出我的侷促,不在意地笑笑,毫無特色的剛陽五官生動起來。
“建安,你現在可以放心了,人家正好好的,說不定在等夢中情人前來相會呢。”郭南方打趣地說。
我連忙說:“真是不好意思。”
“我還是先告退,下次和建安一起出來吃飯吧,我請客,到時再彼此加深認識。”他說完便瀟灑離去。
郭南方如菩薩,普度了我的難堪,也使僵硬的氣氛得到舒緩。他走後,房間裡只剩下我和韓建安,面對那灼灼的打探目光,我漸漸有點力不從心。正當我苦思冥想,該如何找藉口開脫時,他先打破了沈默。
“你真的沒事嗎?”韓建安問。
原以為他會審問我,結果只是一句輕輕的問候,帶著些許關懷,我即刻點頭說沒事。
“那我先回去了,有事打電話給我。”他站起來說。
然後,心虛的我說:“很抱歉騙了你。”
他淡淡一笑,看得出來並沒有責怪的意思。
當房間終於恢復冷清時,疲憊和傷痛也一起爆發,我真的很累,卻無心睡眠,把自己裹在被子裡,滿腦子都是韓建安明媚的笑臉。
我這輩子說過很多很多的謊言,欺騙過許多許多的人,背叛過無數的信任。但我從未曾感到愧疚,因為這個世界如此虛偽,有的人,天生就沒有說真話的本錢。但此時,我卻心有不安,第一次自己說出的謊言感到內疚。
頭痛,暈眩。睡醒以後,才發現身體沒能如我所願般好起來,反而往更糟糕的方面發展。我感覺到時冷時熱,喉嚨連吞嚥口水時都會痛,不時有陣陣耳鳴,這些都是很明顯的病徵。
誰說人一生病就脆弱,可我生病時只想任性。不想去醫院,不想讓任何人看到身上的傷。我已經不是從前的我,身體也不再是任何人的附屬品,既然如此,放縱一次又何妨?
可迷迷糊糊中,感覺到有人在我的身旁。用冰冷的毛巾幫我敷額頭,餵我喝下有葡萄味的糖漿,用溫暖的懷抱擁住我。無法確定是夢是真,但感覺很窩心,讓我有想哭的衝動,不想再苦苦假裝所謂的堅強。
我是個孤兒,這是從懂事起就知道的事實。在我的腦海裡,沒有絲毫關於父母的記憶。但這一刻,有雙輕盈的手捧住我的臉,填補屬於母親的空白,原本那些模糊不清的身影,突然有了最具體的形象。
她應該有雙纖細靈巧的手,說話時如歌聲般的嗓音,會抹上淡淡清雅的香水,有豐滿並柔軟的胸部。她會用手擦掉我的眼淚,輕輕哼著歌哄我入睡,用香甜的氣息慰籍我的疲憊,用溫暖豐盈的懷抱包圍我。
應該就如同夏洛特修女一樣。
在這個世上,夏洛特修女是我最深愛的女人,她的每句囑咐我都會謹記於心。
她說:冉奕,你要試著隱藏自己。
她說:冉奕,你不要把我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