楷中規中矩的,很顯然不過是幾十個字,陸寧卻寫得極為認真,穆子陵無法揣測陸寧寫下這些字的心情,嘴角的笑意卻很快掩了去——蒼松翠竹終老一生,到底還是磨去了身下之人的傲氣,只是這結果卻不如期待中的美好。
夾雜著愧疚和矛盾的煩躁感讓穆子陵覺得有些憋悶,他只好不想這些,一旦做了天一閣的繼承人,便註定要為著這武林和天下的安定成為“神”,既然是神又怎會允許有作為人的軟弱和不堪?
穆子陵心底最柔軟的地方,發狠的開始酸楚起來,這難以名狀的悽楚和不甘如同洶湧的巨浪一般將他整個人淹沒殆盡,有那麼短短的一瞬,他真的想要放棄這煙雨悽迷的南唐勝景和身邊的人一道攜手天涯。
只是下一個瞬間冷硬的聲線便殘酷的將他拉回現實,雖然風四武功卓絕,但是穆子陵卻是第一次沒能察覺到有人靠近自己五丈之內,只可惜命運糾纏的兩人總是在關鍵的時候一再的錯開,懵懂沉睡的陸寧也許永遠察覺不到穆子陵內心的糾結,而穆子陵終究不會放陸寧離開,於是信或不信對彼此而言已經無關緊要了。
穆子陵斂了眉眼,面無表情的拆開密函上的封蠟:“清和十六年夏,越國太子云浩繼位,改年號永寧,次月會見北齊琅琊王宣倫,密談北齊借道伐唐之謀。”穆子陵骨節分明的手掌緊了又鬆開,到底還是軟下心來,陸寧身上明黃的鍛袍反射出刺眼的亮光——也許,應該給彼此一個機會。
“風十五既然能得到如此機要的情報,顯然是深受重用,既然如此我們只要靜觀其變就是了。風四,若是北齊心動,那麼這別院裡的南唐山川圖越國自然是志在必得,你先安排風九和陸公子出去避一避,隨雲蝸居別院日久,權當出去散心好了。”
風四平靜無波的眸子裡少有的閃過一絲訝異,喉頭翻滾了數次,終究話到嘴邊還是隻吐出了一句遵命,愚鈍如風四,也開始明白起來,為什麼大哥要對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陸寧如此忌諱。只要是陸寧的事,主子的決定總是那麼出人意表,縱然是千軍萬馬,這世上又有什麼地方會比軍神的別院更安全?說到底不過又是一次徒勞的試探罷了,既然早就知道身邊清朗俊逸的男人是毒蛇,又有什麼理由如此失了理智的迷戀下去呢?
早在中秋的夜宴,所有的風陵衛都暗自下定決心,若是陸寧某一天真的威脅到主子的安全,那麼縱然是以死相拼也要毀掉這個男人,不管是軍神也好,還是天一閣天下無雙的主子也罷,都容不得有這麼個尷尬的弱點存在。
終日無所事事,陸寧對時間漸漸模糊不辨,分不清時辰晝夜,也不知是睡了多久,再醒來的時候,周圍很安靜,甚至聽不到鳥叫蟲鳴。陸寧昏昏沉沉的站起身來,明黃的外袍順著案几滑落下來,有那麼一瞬,陸寧有些恍惚,他不呆不傻,即便是為人處事之間因為失了自由帶上些許倦意,卻還不至於分不清好壞。
穆子陵待他如何,也許除了在□上有些需索無度之外一切都是極好的吧,衣食寢榻愈加精細,言辭神情溫柔繾綣,似乎之前無數的喜怒無常,暴虐血腥不過錯位的棋子,在兩人後續的棋局裡完全隱匿了痕跡。
陸寧自小便不是抗拒男風之人,之所以和穆子陵苦痛糾結,橫豎不過一點點不甘心而已,或許是不甘心屈居人下曲意承歡,或許是不甘心胸中無數的韜略奇謀無處施展,又或許只是幼稚的屬於熱血男兒的那一點點磨不去的逞強鬥狠,追根究底到底不過是他們相處的無數點滴裡都少了四個字——心甘情願。
初秋的夜,天朗氣清、月明星稀,陸寧走到窗前,透過窗紙能依稀分辨出月亮的輪廓,卻沒有伸手推開窗戶的意願。對陸寧而言,走不走出房間都毫無意義,也許對南唐國無數的權臣貴戚而言,軍神穆子陵的書房是一個充滿了無數可能的地方,但對陸寧而言不過此情此景無非是讓他一遍遍的回想起某個雷霆雨夜裡無休止的屈辱和哀求,還有身上怎麼也洗不乾淨的厚重粘膩感。
夜風掃過門廊,房簷下的長明燈晃盪了一下,房中卻依舊容不下一絲陰翳。書桌上淺黃的燭罩裡發散的暖光未曾間斷,無暇留心燈芯上黑鱗鮫人的油膏有多麼珍貴難得,陸寧一眼便發現原本壓在雕花的燭臺下薄薄的宣紙已經不知所蹤,陸寧先是一愣,隨即快步行到書桌前胡亂翻找一番,慌亂間陸寧的衣袖掃過木櫃,一卷明黃的烏金紙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卷軸攤開,紙上硃筆御批的工筆小字刺得陸寧眼底生疼,不過短短數十個字,便足以讓陸寧萬劫不復——若皇兒不堪大用,汝儘可取而代之。
陸寧腦中迴旋的千般思量漸漸融進稀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