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著你跟我在一塊兒不高興——那我可走了。”
說完便真轉頭往回走。程慕言忙拉著他笑道:“宋二姐這是又生氣了?動不動就‘不高興’……”宋致白沒等他說完,轉過身就勢把他壓在船欄上,俯下頭重重地吻。江風將兩人的頭髮拂亂在一起,宋致白咬著他嘴唇低聲道:“這嘴刁的毛病還不改,等回家看我怎麼收拾你。”
程慕言給他啃得口唇又癢又痛,心中不滿道這純是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可到底不敢再逞嘴皮子痛快,只怕真惹得宋二小姐脾氣上來,不等回家便就地正法。一想到此處,自己身上倒先湧上一股軟熱的潮,只頂得心跳也又慌又快,不免又恨這宋二小姐明知不行還非得這麼招惹人,純就是個管殺不管埋的狠心主兒。
他忙推開宋致白,故作正色道:“別鬧了,其實我剛才笑,是因為我想起一首古人詩,倒和現在很貼切。”宋致白“噗嗤”笑出了聲,就勢戲道:“哪首詩?——是不是‘奴為出來難,教郎恣意憐’?”程慕言笑道:“別老沒正經的!我才剛想的是杜甫那句‘劍外忽傳收薊北’。”宋致白身子又緊貼上他,低聲道:“是麼,我都忘了。程先生念來聽聽,再教教我吧?”
程慕言才不信宋公子是真的忘了,不過是喜歡看自己這般冒傻氣罷了。不過他既然喜歡,自己也甘心犯一回傻。他故作無奈地瞥他一眼,搖頭嘆道:“宋公子還真是不學無術。這回可聽好了啊——‘劍外忽傳收薊北,初聞涕淚滿衣裳’……”
然而這般念著念著,居然真的入了情。他眼望著蒼茫江面,想到那水天的盡頭便是闊別了數年的家鄉,埋葬著逝去的骨肉親人,數年來的顛沛流離、辛苦艱難,也化成了一道滔滔奔湧的江流,載著他穿過一層層山重水複,終於又重歸故土。
他聲音微啞地念完最後一句,便徹底地沉默了。宋致白不知可也受了他情緒的感染,只是從背後默默抱著他,下頜搭在他肩膀上,一時也沒有說話。程慕言默了一刻,便掩飾笑道:“不過現在不是‘便下襄陽向洛陽’,而是‘便下巴陵向金陵’了。”宋致白“嗯”了聲,道:“後天中午前就能到南京了。”程慕言想了想,便轉過臉低聲道:“等到了蘇州,我想先回家看看,反正學校回遷,也要等個把月才能開學。”
“那不行,你得先跟我回家。”宋致白含笑望著他眼,俯在他耳邊輕輕笑道:“然後我才能陪你回孃家去——這可是規矩。”程慕言一聽這話,臉上的熱潮直燒得耳根下頭去,當即想再斥他“胡說”,誰知話到嘴邊卻成了:“你真要跟我回老家?”宋致白沒回答,只是又輕輕吻上了他嘴唇——這便是許諾了。
他到底是跟他去了趟蘇州,然而全不是為了實現這個約定。只是在當時的夜晚,誰又能預料到以後?他將他摟在懷中,在一片江風裡聽他為自己揹著古人詩;他與自己貼得那麼近,口中的句子聽來也那麼好——青春作伴好還鄉。他的青春已被戰火荒蕪在了異鄉,然而他卻在愛人身上尋到了另一個年輕的自己,相伴著一起回家。
宋致白知道自己是幸運的。在那場長達八年的戰爭中,太多的人沒有熬過去,他們的青春、愛情、家庭,乃至生命,再也不能回到夢寐難忘的故土。因此熬過劫難的人才會分外的慶幸,更加珍惜自己在這幾年中的所餘所得。他心知自己將對他更加的好,程慕言也必然是一樣的。
那時他是真的這樣以為,所有的艱難苦難都已隨著那場戰爭而結束,未來的日子再沒一點陰霾。只要他們都肯珍惜,從此便只有相聚,只有歡喜。
第 15 章
民國五十五年 二月四日晴
慕言:
今晚正是除夕,外間已是爆竹聲一片,再過兩個多小時就是新的一年。匆匆又一載過去,轉眼已是我在異鄉度過的第十六個年頭,距父親的離去也已有整整二十年了。而不孝之子漂泊在外,想必父母墳土早已荒蕪;唯有在這大年夜燃上一炷香,祈求雙親在天之靈的原諒。
慕言,古人有“明月何時照我還”之句,到今天我才算體會到了。當我們都還年輕時,何曾想到時間會過得這樣快;我更不曾想到,有天自己會遠離故土,十餘年不得歸家,亦不知到哪年才能回去……
若說時間是最公道的,歲月卻是最偏心的。年輕時的一年半載,都過得充足動人,格外值得回味。一旦人到中年,十年二十年也不過一眨眼流過,空泛而虛飄,在心裡留不下任何深刻的痕跡。
也許是因為經歷得多了,各種人事都已司空見慣。也許是因為人老了,感情也被時間磨出了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