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禁又再仔細看了兩眼,果然覺得那“少年”脂粉氣重了些。不過這也不代表人家就是女孩子吧?不說別的,便是我以前樓中的兄弟,甚至我自己,在大多數人眼裡,大概都帶有很重的脂粉氣罷。當然,我也不是說那傢伙就是我的同行。
這時那疑是“丫頭”的“少年”發現了我的目光,狠狠地睜圓了眼睛瞪過來。可惜他五官著實秀氣,眼睛也實在大了一點兒,雖然努力做出兇狠的樣子,也絲毫不覺可怖。我竟不由微微一笑。雨扶風忽地一指彈在我那話兒頂端,突如其來的疼痛令我猛省起自己的身份,連忙收回目光。
雨扶風面上仍是淡淡地笑著,桌下手掌放開我那話兒,在我大腿上慢慢摩挲。我可憐兮兮地低喚:“爺!”雨扶風衝我笑笑,當真絲毫怒意也無。這時夥計送酒菜來,我不便再說,只得自己心裡七上八下地胡想。
這時,背後猛地傳來“啪”地一聲大響,一道哄亮的嗓音叫道:“好!好漢子!”我吃了一驚,幾乎沒自座上跳起。轉頭看時,卻見身後不遠,靠著堂柱的一桌,團團圍坐著五個粗漢,滿桌杯盤狼籍。顯然已經坐了好久,大家都吃得差不多,正各自靠在椅子裡,端著酒碗聊天。剛才那一聲,卻是側對著我這邊的一個灰衣大漢,一掌拍在自己的大腿上,叫喊出來的。這時感嘆過了,正自端起面前的酒碗,一飲而盡。餘瀝灑在濃密的絡腮鬍上,滴滴而下,他也只反過手臂,衣袖一抹了事。
在某些人看來,這大概便是豪爽、有氣概,我卻是不以為然,轉回頭來。卻見那疑是丫頭的小子,正衝我身後那桌撇嘴,與我目光相對,就扮個鬼臉,倒似是知道我心思一般。我可不敢再招惹他,垂眼盯牢自己面前的酒盅兒。
耳朵裡聽見清清脆脆的嗓音:“什麼好漢子!我看是魯莽!就那麼急著忙著衝進人家的老窩,一個人挑人家五六百人,能成事真不知是走了什麼狗屎運。可也把自己弄得遍體凌傷,要死不活啦!”聲音自對面傳來,想是那個烏溜溜眼睛的“少年”。這聲音脆裡帶糯,倒似乎當真是女孩子。這話明顯是針對後面那桌的灰衣大漢說的。
那粗豪漢子哪裡禁得起撩撥,立即跳起身來大聲說道:“什麼屁話!若有人殺你父奸你母,你難道就因他人多,不報這仇了?那你可真……”
“你才給人殺父…母!”清脆聲音同樣暴跳起來叫,“我什麼時候說不要報仇了?我是說那被仇恨衝昏了頭,不懂掂量自己和仇人的實力,只知道衝出去拼命的行為魯莽,我說錯了嗎?那索仇郎本就是個莽夫!說什麼‘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十年都等了再多幾年就等不得了?還趁著人家整山人聚在一處的時候去。五、六百人那麼好殺嗎!”
只聽她氣惱之中,還模糊掉那個“奸”字,我就知雨扶風看得不錯,那確實是丫頭不是少年了。不過,還真是受不了這些江湖人!十幾歲的小丫頭都可以高聲大氣叫出殺幾百人這種事來。
他們所說的事我也知道。剛落店時我們住的院外經過的那幾人說的應該就是這事,三天前在江城那個很有名的酒樓上,那些江湖漢子也都在吵嚷此事。約略是一個自稱“索仇郎”的年輕人,孤身闖入鄱陽湖金鰲山湖匪的總寨,擊殺了湖匪頭子,又殺光了滿寨好幾百個匪徒,自己也重傷垂死什麼的。
這事近來鬧得很大。據說有幾個原因。首先那夥湖匪勢力雖不是極大,頭子卻是個十分厲害的高手,名叫歷鰲,一身橫練功夫刀槍不入,被仇家譏為“千年烏龜殼”。仗以橫行四、五十年,無惡不做,一直沒人能把他怎麼樣。而那索仇郎的父母,號稱什麼燕雲俠侶的,雖也在北方武林中頗有名氣,卻不是因為武功,而是因兩人性情俠義,交遊廣闊。夫婦倆被殺時,索仇郎還不到十歲,武功自然很差。不知怎麼逃得性命,十年後的今天學得一身武功,還正正是剋制那歷鰲的,一擊之下,竟硬生生將歷鰲五臟震碎,破了多少高手都束手無策的“烏龜殼”,許多人初聽說時,都覺難以置信。
在我來說,這等事也只當故事,初聽時興奮刺激一下,過後也就拋開一旁。至於那些江湖漢子說的什麼打鬥如何慘烈、場面如何血腥、索仇郎為親復仇如何可欽可佩、歷鰲伏誅如何惡貫滿盈,一次兩次也罷了,聽得次數多了,就不免膩煩。現在又聽人爭執起什麼“魯莽”和“血性”來,不禁興味索然。
那兩席吵嚷之間,雨扶風和我已動起著來。我向來飯量不大,就著那盤乾燒魚胡亂扒了小半碗飯,也就差不多飽了。酒倒是喝了不少。雨扶風叫了陳年花雕,親自持壺給自己和我杯裡滿酒。我一喝掉立即又給我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