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霽言痛苦地抱住頭,退後幾步,他是大梁人人稱讚風度極佳的貴公子,他自認自制力無人可比。可是現在,他彷彿失去了理智,像一頭髮狂的野獸。
琅然,琅然,琅然。
他退到牆角,蹲下|身。
他的琅然,吃穿用度事事講究的琅然,為了他,來到艱險熬人的沙漠。
他的琅然,揮動寶劍如同跳舞的琅然,為了他,用那不沾鮮血的劍刺破一個又一個胸膛。
他的琅然,超脫世俗美如神仙的琅然,為了他,穎城投毒,身負重孽。
他不是沒有懷疑過,會是誰在幫他,可那些招術,那樣陰損,他全然想不到竟是琅然。
琅然,他心頭純潔得如同一朵白蓮花的琅然。
他張開嘴,發出一聲無聲的嚎叫。
沙漠的夜實在是太冷了,他心頭流出的淚都結成了冰。
永光三年,韓霽言率威武軍凱旋班師。此次梁韃之戰,持續三十七年,先後由韓光禮,韓繼年,韓廣義,韓守安,韓守平,韓汕言,韓霽言領兵出征,其中韓光禮,韓繼年,韓守平,韓汕言殞命沙場,馬革裹屍;韓廣義舊傷復發,逝世征途;韓守平至今屍骨不明……韓家最後一個男丁韓霽言收復失地,重創韃虜,得勝歸來。後世觀之,嘆氣悲烈,更嘆氣大義,此戰守得關內至少百年安寧,韓家子孫用全族的鮮血護得中原百姓生生不息,蒸蒸日上。
韓霽言沒想到這場仗居然打了四年。
四年,眨眼就過去了,但似乎又過了很久很久,他額頭現了紋路,鬢角染成銀色。琅然再看到他,怕是要不認得了。
他領著軍隊班師回朝,去時的兩萬人,現在只餘一半不到,韓家軍損了八成,而慶王計程車兵也折損了七成。
那麼多人死了。但那麼多人可以活著。
韓霽言閉上眼,任塞外的風打在他的臉上,再過不久就要入關了。
“韓將軍,我們也該走了。”邵武校尉朝他拱一拱手。
韓霽言盯著他,他本是恨極了他,可是見過那麼多鮮血,他突然也就麻木了。
“後會有期。”他輕輕地說。
“韓將軍,慶王最後有一樣東西交待我交給您。”邵武校尉從隨從那接過一個木匣,遞給他。
韓霽言聽到“慶王”二字,不由皺眉,他頓了頓,接過木匣。那木匣顯得十分陳舊,邊角都被磨得圓滑。
“請將軍現在就開啟看看吧。”
韓霽言看他一樣,不明白慶王又要玩什麼把戲,但還是順從地開啟了木匣。
裡面是一縷青絲,一封書信和一塊碎成兩半的玉。
韓霽言一怔,愣愣地看向邵武校尉,“這……是什麼”
“我也不清楚,這是王爺四年前交給我的,交待我在將軍得勝歸來時給您。”
韓霽言顫抖地伸出手,掏出匣子裡的半塊玉,仔細摩挲起來。瑩潤無暇的玉面上刻著一個缺了一半的“韓”字。沒有錯,這塊玉,是他九年前送給琅然的玉,是韓家的家傳寶玉。
他猛地放下玉,拿起書信,他指腹貼著信紙竟覺得被摩擦的生疼。
邵武校尉突然覺得不忍心,他閉上眼,“將軍節哀。”
“啊——”蒼莽蕭條的關口迴盪著一聲野獸的嘶吼,那是一隻受了重創的野獸,拼盡全力,發出最後的□。
琅然,我的琅然,死了。
“我到時會讓屬下將施琅然的遺書給他。”慶王扶著懷中人的長髮,“若他因此不再逐鹿天下,說明他還有些人性,如此,我定當全力輔佐他為王,否則,此人嗜殺成性,留在世上,只能成為禍害。”
王順喜支起身,“可你這樣做,未免太過殘忍?怎麼也不能讓琅然與他永不相見!”
慶王微微一笑,“只有失去最寶貴的東西,他才能當得了帝王。”
☆、第 7 章
位於京城近郊的清淨寺已存在了近兩千年。
相傳,這原是佛祖東渡時的落腳之地,原本也只是一座兩層樓的小廟,後人慕名而來,修建了天王殿,大雄寶殿和藏經閣,香火漸盛,當地土豪出資建了山門殿和法堂,中原僧侶也常常會到此處談論佛法。後來,清淨寺的一位得道高僧在此處設壇辯法,於時香火鼎盛,僧人云集,儼然已成中原第一大寺。當時的皇帝更是封此處為護國寺,添了鐘樓和鼓樓,設了供奉寺主的菩薩殿。整座廟宇氣勢森嚴,莊重大氣,中間由一道主軸串聯寺廟的核心殿宇,兩旁分別設一香壇,仿若蟹螯對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