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想起初次相見時的金郎,那樣呆呆地笑著,小心的啃著胡餅,只要一點點愛和溫情,就可以讓他忘掉所有的傷,卻又固執的堅持著自己必須堅持的東西。
“你為什麼總是不落款?”
“亡國之子,哪有顏面落款……”
“可是你畫得這麼好,就算只是零散的素材,也該署個名字,讓後人知道那是你的大作。”
“把我的畫融到你的畫裡就好了。”
顏音清楚的記得金郎說這句話的時候,那一臉憨厚的笑。
“你不能常常來這裡看鳥,想不起鳥兒姿態細節的時候,只要看看我給你畫的那些畫,就能找到參照了。”金郎眯著眼睛,滿臉寵溺的表情,倒像是個疼愛幼弟的大哥哥。
“若可以……把我畫的最好的那張,和父皇的畫,收在一處吧……行嗎?”金郎的聲音低低的,有些遲疑。
“沒問題!我一定辦到!”
顏音當然記得自己當初的那句承諾,但卻一直沒有所有行動。總覺得以後的歲月還很長,彼此還年輕,金郎的畫,越畫越好,最好的那一張,應該在幾十年後才會出現吧?卻沒想到,以後再也看不到金郎的畫了……
第一次,顏音踏入了金郎口中這腌臢汙穢之地。
低矮的版築土坯房,屋頂苫蓋著茅草,柳條編的鳥籠鳥舍沿著牆根兒整整齊齊碼放成一排,周圍是白樺木的柵欄,那木頭上的樹疤像是一隻隻眼睛,盯著顏音這位不速之客。
屋裡只有一席,一枕,一灶而已,雖然很簡陋,但夯平的泥地一塵不染,半點也不腌臢。西首碼放著幾個很大的柳條箱,很是扎眼。
那虯髯漢子走過去,一一開啟了那些箱子。
箱子裡滿滿的,都是羽毛。灰色的雁羽、銀藍色的喜鵲羽,雪白的天鵝羽和鶴羽,當然也少不了翠鳥的翠羽……這些羽毛,都按照顏色,分門別類收拾得整整齊齊。
最後一口箱子幾乎是空的,裡面只有一件衣服,顏音一眼就認出來了,那是自己當年給金郎的那一件。
顏音走過去,拿起了那件衣服。或許是因為金郎個子長得太快,這件衣服沒穿多長時間就小了,所以顯得很新,衣帶上粗劣的針腳歷歷在目,那還是阿古的傑作呢……
顏音不禁有些感慨,忽聽嗒的一聲,從衣服中掉出一樣東西。顏音低頭去看,見正是那枚琥珀灑金的琉璃……
“三郎君……”
慶伯的呼喚,讓顏音從回憶中回過神來,一抹苦笑,凝在臉上。
那些羽毛,全部做成了那件羽衣,被自己穿回了燕京,這康氏龍興之地,又在那場沙暴之中,化為了灰燼,塵歸塵,土歸土,也算是……替代金郎落葉歸根了吧?這個地方,既不太南,也不太北,不會很冷,也不會很熱,那些鳥兒的魂魄,應該也會歡喜的吧?
說起來,金郎和大哥一樣,都是沉在湖裡,再也沒有浮上來……
作者有話要說:
☆、八十五、清晝香薰草木間
這天是個大晴天,難得的小陽春天氣,陽光透過窗紙照進屋內,把整個屋子都蒸得暖洋洋的。
可是顏音卻依然擁著被子,手裡抱著個盛滿水的大瓷瓶,似乎還是瑟縮著,像是寒天裡剛從外面進屋,還沒暖和過來的樣子。
慶伯和顏音相處久了,也發現顏音的身子確實很差,並不像王爺說的,為了逃避從軍而裝病。但又看不出顏音有什麼頭疼腦熱,發汗洩瀉等明顯的毛病,只是那麼隱忍著,一看就知道不舒服,卻又不知道哪裡不舒服,問他,他也不說。
“三郎君,你這身子,到底是什麼病,說給老奴聽聽,老奴也好去跟王爺回話兒。”
“父王不是說我是裝病麼?你就當我裝病就是了……”顏音的語氣,有些賭氣,兩片薄薄的嘴唇嘟著。那嘴唇的顏色,是淡淡的粉色,被那身簇新的青緞夾袍襯著,泛著淺淺的紫。那夾袍是剛剛做好的,很厚,顯得圓鼓鼓的,顏音穿在身上,倒像是憑空小了幾歲。
“王爺可從未這麼說過,三郎君你誤會王爺了。只是你一直不肯說這病到底是個什麼症候,有什麼名目,王爺自然摸不著頭腦,莫說王爺,就是老奴跟三郎君朝夕相處,心裡也糊塗著呢,知道三郎君身子不爽,又不知道怎麼不爽,這不是讓人乾著急麼!”
顏音聽慶伯說得懇切,也不再彆扭了,輕輕吐出兩個字,“腎虛。”
“腎虛?”慶伯從未聽說過這樣的病,完全不得要領,於是又問,“腎虛是個什麼症候?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