負責引路的太監是個司苑局奉御,名字叫陳忠輔。
只見他微微弓著腰,略側著身子,在前面引路,嘴上還不停的對康微道歉:“這會兒園子里人多,照顧不周,還望王爺恕罪。司苑局人手實在是不夠用,正在從宮裡調人,明兒個一早人手就不那麼緊張了。”
康微微微點頭,並不答話。
“王爺您慢著點兒,小心腳下。這裡花兒匠侍弄花木,還沒收拾利落。”
珠兒向路兩側看去,果然有些渣土、竹篾、花鋤等物,四處散放著,卵石路上,還有一些溼潤的泥土沒有清理乾淨。路的兩側,緊挨著湖畔,是一個個竹篾扎就的青紗帳子,可以隱隱看到裡面罩著的花木,還有一些淡淡的草灰和馬糞的氣味
珠兒不禁皺起了眉頭,用帕子掩著鼻子嗔道:“這是什麼味兒啊!”
那陳忠輔忙答道:“那是摧花用的,之前年年元宵節艮苑燈會,皇上與民同樂,那些牡丹啊、芍藥啊、碧桃啊都能盛放,便是這樣催出來的。要等真正的花期,則要拖後兩個月呢,可就趕不上元宵節了。
“哦……”珠兒覺得很新鮮,拖長了聲音應道。她之前年年正月十五到這裡賞花觀燈,卻從不知道這些花兒都是提前開放的,“那要怎麼摧花呢?”
“用這青紗帳子給花兒保暖,再用馬糞蓋在根上,馬糞受到日曬,自然會生出熱氣來。若半夜天氣寒冷,還要在帳子裡燃一些稻草,讓溫度升高,花芽才不至於凍死。就好比給每個花木配了個熏籠。”
“可這熏籠裡的香是臭的。”珠兒皺起了鼻子,做了個鬼臉。
“是呀,每年正月十三、十四,都會預先把帳子撤了,馬糞清理乾淨,還要運來河沙蓋上一層,再澆上清水,才能去除臭味,才好請各位貴人賞花呢!今天這是突然說讓大家進來,還沒來得及清理,況且還不知道皇上的意思,因此這摧花的帳子,一時還不便撤掉。”
珠兒點了點頭。心中暗想,源國已經大兵壓境了,這些宦官居然還在好整以暇的揣測皇上正月十五要不要賞花,難道真就那麼篤定這次圍城一定會有驚無險嗎?
“咱們這是去哪兒?”一直沒有出聲的康微見一路走來,已經踏上了上山的小徑,便開口問道。
陳忠輔忙賠笑道:“這次進園子的人多,之前並不怎麼露臉的一些遠支宗室也住進來了,下面那些宮苑,都是一處地方擠了兩三家,諸多不便的。您這裡是皇上特意安排的,住在絳霄樓,又清淨又高爽。”
絳霄樓?珠兒知道,那是萬歲山半山腰的一處宮苑,金碧間錯,地勢高峻,如在雲表,那宮苑的工藝極為精巧,環著山勢而建,半依山壁,半邊懸空,看似不大,但裡面極為軒敞。整個大梁城的百姓都知道這絳霄樓,因為不管在城裡何處,一抬眼,總能看到它。這地方向例是重陽節皇上宴請宗室尊長的所在。似乎從未住宿過人,而且住在這麼高的所在,總讓人覺得有些彆扭。
康微皺著眉頭,沒有說話。
珠兒歪著頭,去看父親的臉色,恰好看見陳忠輔也在偷眼覷王爺的臉色,視線和珠兒一觸,便尷尬一笑,掩飾似的,低了頭繼續前行。
待一切都安頓好了,珠兒便帶著貼身婢女紫笑溜了出來,沿著石級,登上了萬歲山的最高處。
其時已經夕陽西下,暈紅的光將大梁城點染得安靜祥和。冬日裡樹葉落盡,鱗次櫛比的房屋,縱橫交錯的街巷,顯得更為清晰。汴河如淡白色的玉帶,蜿蜒穿城而過,河面上,舟船穿梭,橋拱如虹。那裡,是自己的家,永安郡王府;那裡,是皇宮;那一大片空地,是校場,還有兵卒正在操練,那一小片空地,是馬球場,此時空無一人……
因為天將日暮,很多鋪戶宅邸門口已經燃了燈,街上的行人更稀少了。但南燻門外,卻簇擁著層層疊疊的人,那是貼皇榜的所在。
作者有話要說:
☆、五、烽火徹夜照前殿
珠兒凝目看過去,視線凝聚之處,周圍的一切都虛化了,那皇榜上的字便清晰起來,就彷彿那眼睛是一雙箭,直射到了皇榜近前,凝在了半空一般。
那皇榜看上去墨跡半乾,像是才貼上去的,內容是發動百姓舉發造撰傳播謠言者,一經查實,斬立決,並重賞舉發者。
圍在皇榜前的那些人,指指點點,交頭接耳,卻不知在議論什麼。
珠兒心中暗哂,自己有千里眼,卻沒有順風耳,不知道這些百姓看到這樣的皇榜,心中會怎麼想,口中會怎麼說。是貪圖賞格積極舉發?還是噤若寒蟬閉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