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基地的第一個月,有五個星期。雖然最後一週只有短短三天,但是狼牙不肯放他們的吉祥物回家,揚言指揮中心“一籠糯米點心”會把男孩當姑娘養,而指揮中心更尖銳地說“電扇都不會開的野蠻人”才是毀了小孩。彭耀和慕昭白不顧官階和身份在電話裡對吼,蘇晨伸出不小心碰掉皮因而包著創可貼的食指一摁“加入通訊”的紅色小鈕,清脆地打斷兩個喪失了理智的成年人的對話:“我要回家休息三天。”
問題解決了。
更難的題還在後面。蘇朝宇開車送蘇晨回家的時候,身上也帶著三天休假,一路上,他特別繞遠拐去了遊牧民族區,帶蘇晨喝駱駝酸奶,吃看上去油膩膩的雜糧飯糰。可是小家夥一路上似乎都不太高興,尤其是在後座上睡醒了之後,更是連蘇朝宇的話都不肯搭理了。
無論多麼憂傷、成熟或者敏感,蘇晨終歸是一個六歲的小男孩,蘇朝宇把他的脾氣悉數收下,並且覺得這很可愛很正常。但是他不曾忽視一點,那就是蘇晨對他十分有意見,除了從不叫“爸爸”以外,更是會突然就鬧情緒,態度顯得十分敵對,尤其是,他對江揚從來不這樣,一口一個“江爸爸”十分親熱。
這簡直太生氣,太奇怪了!蘇朝宇想,我的兒子,怎麼能這樣!
因此蘇朝宇分析了一下,就知道了原因。
首先,當時還叫陸晨的他是在婚禮上和自己有第一次近距離接觸的(之前在陸家那次可以忽略,蘇朝宇甚至不太記得那天他穿了什麼衣服),從小生活在帥氣智慧的爸爸和美麗溫柔的媽媽這種正常環境下的孩子,一定會對爸爸和爸爸結婚這件事產生一種天然的反感,所以當天才那副表情那個語調冷冷地叫他“舅父”。其次,蘇朝宇覺得,蘇晨肯定是對軍隊這種無聊的大環境不適應,又覺得自己像件東西一樣被送來送去,看似很多人愛他,實際上沒有人愛他──於是又傷心了吧!
綜上所述,蘇朝宇欠兒子一個解釋和道歉,推論完畢。
蘇朝宇把這份完美的報告重新審視了一遍,腦袋裡開始打道歉書的草稿,同時,車開得更快了。蘇晨無聊地在後座整理自己的小揹包,從裡面摸出了一個江爸爸給的黑色皮面的大本子,趴在那兒寫寫畫畫。
指揮官官舍很安靜,江揚和程亦涵還沒下班,蘇朝宇提前沒說要回來,勤務兵都在客廳吹著空調開班務會。蘇朝宇擺擺手,示意他們不用管,帶著兒子就上樓去。
蘇晨衝進廁所,過了一會兒,裡面響起沖水和撩水的聲音。五分鍾之後,蘇晨出來了,洗過了臉,頭髮也溼溼的,蘇朝宇抓過T恤給他擦:“就不能等晚上衝涼嗎?”
蘇晨梗著脖子看他一眼:“哦。”
“小夥子。”蘇朝宇扳住他的肩膀:“我們談談。”
“好。”蘇晨就勢坐在地下。
蘇朝宇便用想象中和實際上他能給予的最溫柔、最有邏輯、最富於感情的語調,對“同性結婚”和“在指揮中心和狼牙之間跑來跑去”這兩件事做出瞭解釋和誠懇的道歉。他說得十分動情,心想如果早年他用這個方法和江揚談判,就不至於被揍得那麼慘。但是蘇晨的表情卻越來越難看。蘇朝宇不禁心慌,於是進一步解釋和道歉,蘇晨的表情進一步變差,十分鍾以後,一向以“乖孩子”形象示人的蘇晨忽然站起來:“我要出去逛逛了。”
“別走。”蘇朝宇拉住他,“聽我說完。我……”
蘇晨被抓了右手腕,於是伸出左手食指中指,忽然劈下去,劃過蘇朝宇的胳膊內側,清脆地“叭”了一聲。對於蘇朝宇來說,挨這一下完全可以忽略,雖然說不疼是假的,但說疼又有些太過分了。蘇朝宇放開他:“怎麼了?”
蘇晨的胸脯一起一伏,半天才轉過臉來:“我以後不會是個討人嫌的孩子,請放心。”
“你從來不是!”蘇朝宇不敢再抓他。
蘇晨用那種不笑也不哭的表情默默凝視蘇朝宇,然後開口:“我見過兩個姐姐的婚禮,也見過街上的彩車裡坐著兩個叔叔,這沒什麼尷尬,你和江爸爸……”他微微撅了一下嘴:“都很好。”
蘇朝宇亂七八糟地又解釋了一堆,但蘇晨顯然更加沒有耐心:“我要出去逛逛,可以嗎?”
“可以!但是你要告訴我,你到底在想什麼?”蘇朝宇拍拍自己的腿,示意他可以坐上來。但蘇晨直接忽略了,去櫃子裡找他的輪滑鞋和頭盔:“你已經道歉了,你都知道了,不用我再告訴你。”
蘇朝宇試圖輕輕拍兒子的肩膀,但是,蘇晨猛地轉身,一口就咬了上去──不是威脅,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