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自從退休後,其實火氣收下不少,也許少了工作壓力,少了生活壓迫,脾氣不再太暴躁。
“還好。”
車廂內的壓迫來自想要打破彼此隔閡,卻又猶豫著想保持原封不動。稍稍斜眼窺視,可見老爸比印象中蒼老不少,皺紋與絲絲白髮編織著他的歲月痕跡。
老爸說:“小時候還活潑著老愛說話,長大了什麼都不說,就一個人住在外面,也不知道你想什麼。”
從窺探角度轉向正面看著老爸,眼前的人於理智上是熟識不過,雙眼所見卻感到陌生,使我惘然。
他是我的父親,他卻對我近乎一無所知,而我又何曾真正去了解他。
說到底,這世界其實誰都不曾真正認識誰。
“嗯。”我說不出什麼話來。
“以前看你帶過幾個同學回家吃飯,現在還好著嗎?”
“早散了。”
小時候的確朋友很多,慢慢長大,認識過的人越多,留下來的人卻越少,要不是跟陳東同住,現在跟本沒一個稱得上朋友的人。
昔日誰曾與你形影不離,至今各自生活,關係疏離,當中起跌不是難料之事,更甚已成為現今社會象徵之一,誰都寂寞著,卻又誰都不願付出靠近。大概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感情是有限定劑量,若兩人無法待在同一個環境,一旦劑量耗盡便無法補給就散了。曾經為這樣的事情感到失落痛苦,只是當一次又一次重覆上演,很早已不再為誰的離去而傷感,取而代之是一片唏噓,生活大概如此。
老爸躊躇地看著我,嘴巴開了又合,合了又開才吐出話來:“……對不起。”
“啊?”我被這沒由來的一句嚇到。
我聽錯了嗎?老爸跟我道歉?
老爸深深嘆氣:“那天你差點跌死,我心都寒了,見你沒事兒才鎮定下來,可是三姑媽在醫院哭得我心揪,我想如果死的是你………”老爸說不下去。
“事情不是你造成,說什麼對不起呢。”
“不禁想起以前很多事情,會發現我這個當父親有很多忽略。”
我沉默,的確小時候感到很寂寞,覺得自己跟孤兒沒兩樣,父親總是不在,得不到關愛。他把我跟大哥寄放在不同地方,有時候是親戚家裡、有時候是鄰居家裡、有時候是託兒所、有時候是福利中心,很多很多,就這樣四處飄泊著。
我不否認曾經心中有所怨恨,可是長大了明白到這是生活所迫,沒道理生父親的氣,只是又無法釋懷。
然而老爸的道歉不是救贖,只是讓我感到一直無法釋懷的自己很幼稚。
“別說了,都過去了。”我不知如何面對。
此時司機停下車來,轉身道:“到了。”伸手向我們取車錢。
我跟老爸步進靈堂,白花擠擁著元表哥一張笑容靦腆的黑白照,印象中元表哥從來不太會笑。
三姑媽一見我跟老爸出現,直直走來,臉上肌肉的抽動將她對我的怨恨表露無遺,卻一點也掩飾不了雙眼滿載的絕望,若粗糙尖銳的聲線能化作刀子,她定必將我當場擊斃。
“你給我滾!這裡不歡迎你這個無情無義的人!”
我曾經想過,如果元表哥第一次求我的時候,我答應他,給他一些安慰,他會不會就不會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