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青因為身份的關係,也知道寧半城之前的一段黑歷史,是從搶劫孤商,販賣私鹽起家的。
所以一直到趙南星結婚之前,葉漸青和袁尚秋都一直勸他要麼拖延,要麼直接退婚算了。以趙南星的文采風流,再加上兩人日後暗中幫助,金榜題名出將入相那是輕而易舉的。再不濟三人就一起仗劍走天涯,過快意江湖的生活,根本沒必要和寧半城這種人攪和在一起。
也是他們大意,三人大放厥詞被趙南星的嬸孃聽見了,退婚這種事可怎麼得了!立時將趙南星活活在家裡關了幾個月,天天派人跟著,不許他和葉漸青、袁尚秋廝混。後來也不知怎麼說的趙南星迴心轉意,終於願意披紅掛綵去做新郎官。
趙南星婚前七天,葉漸青託人送信給他,約他去梅花書院說話,其實是和袁尚秋將他綁架出來,攪黃婚事。結果趙南星沒有來,葉漸青在圍牆下淋了半日雨,回家發起了高燒。直到大婚那天,他才掙扎爬起來,想到生米煮成熟飯了,去賀個喜也好。哪知體虛無力,去的時辰晚了,剛到高升街頭就看見了山頂和山腰著火。
其時趙南星已經把袁尚秋送走,正四處尋找寧半城。葉漸青在歇山樓沒看見他人影,以為他困在山腰和山頂,就上山去尋找。
後面的事情,左風眠和裴昭業都知道了。
葉漸青捏著那幾張供詞,輕描淡寫道:“這供詞不實,與事實出入太大。左大人也好信他這風言風語?”
左風眠嘴角一彎。以為這小侯爺是隻會吃飯拉屎的紈絝子弟,他到底不比袁尚秋,沒那麼好糊弄。
“侯爺覺得哪裡不實?”
葉漸青冷笑道:“除了這個手印以外,沒有一個字是實的。”
他暗諷左風眠刑訊逼供,造了假的供詞來。左風眠心裡也是冷笑不絕,暗道,好個不知死活的紈絝侯爺,你以為這是我要整你嗎,這是天家要整你!
“那下官是不是也能聽聽侯爺的供詞,比對一下?”
葉漸青道:“我日間受了驚嚇,頭暈腦脹,一時說不清楚,你留下紙筆來,我好點了自然親自寫給你。”這種人面前何犯得著掏心窩說真話。
“那下官先告退,侯爺貴體安康。”左風眠回收了那份供詞,做了個揖便出了門去。回頭看一眼門扉,笑得又是怨毒又是暢懷。
小屋裡有一個大方桌,桌上就有備好的筆墨紙硯。晴雲料葉漸青待會要揮毫,自去研磨。葉漸青心裡卻想,到底要不要寫,是不是等裴昭業來了後,再與他商量一下。他家裡出了這等大事,思來想去,身邊只有裴昭業一個人可以商量了。
他想到在晉陵的五天裡,陪著這個端王殿下四處遊歷,裴昭業眼裡似有若無的情意,他的心裡便迸出了一點希望的火花。
葉漸青日夜盼著見到裴昭業好好問個明白,誰料端王殿下也不知是庶務繁忙,還是另有安排,左盼盼不來,右盼盼不來。反而是大理寺左少卿早請示晚彙報,天天來找他對堂供,弄得他茶飯不思頭疼欲裂。
這麼拖到第三日晚上,裴昭業終於有空來紅葉水榭看他。
彼時夜深人靜,他本來只想問一問守衛的人安寧侯的近況。走到門前,卻見屋裡燭光搖曳,有一個細長的人影倒映在窗紙上。他忍不住輕輕推開房門,見葉漸青一個人呆呆坐著,手裡提著一支蘸了墨的毛筆,桌上攤著一疊上好的澄心堂宣紙,卻一個字也沒落下。聽見聲音,葉漸青抬頭望他,裴昭業一眼掃去,已發覺他瘦了不少,眼睛下兩團烏黑,胳膊上纏了一條不知從哪裡撕下來的白色布帶。裴昭業頓時懊惱不已,這幾日忙得竟然忘了讓人給他送孝服了。
葉漸青手下一抖,毛筆掉在桌上,墨汁灑在了雪白的宣紙上,瞬間暈染開去。裴昭業關門進來,抬手將滿桌亂滾的毛筆歸到白瓷團貓撲蝶筆架上,在葉漸青對面坐下,道:“怎麼不好好吃飯,竟這樣瘦了。千金之軀,豈可不知愛惜。”
“待罪之身,如何比得從前。”葉漸青眼望著他,不勝淒涼之意:“表哥。”他低低叫了一聲:“我家裡的人都怎麼樣了?”
裴昭業嘆了一口氣,他這幾日也忙得團團轉,多少善後事等著他料理,多少餘黨等著他發落。眼見葉漸青目光中含蓄的顧盼,少不得一一說來。
原來公主府和回柳山莊中的人大部分都還安全,只是被限制行動。楊管家被捉,江希烈卻逃脫了,暖雪跳了小鏡湖,匆忙間還走脫了幾個家僕,還在張榜緝拿。葉漸青聽到暖雪之死,眼淚在眼眶裡滾動,待聽到幾天之間,小鏡湖兩岸的綠柳陸續全都枯萎了,終於落下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