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病入膏肓,半醒半睡,卻在最後彌留之際叫自己過去,房中只有自己與呂謀忠兩人。
“君樊……爹爹怕是無力迴天了……”
“可惜……可惜……”父親的眼角流下熱淚:“可惜天下士庶未平……未平啊……”說著父親抓住了他的手:“君樊,你答應我……爹爹此志……你長大以後……要為爹爹踐而行之……”
虞君樊當時只覺得天崩地裂,只能睜著模糊的淚眼看著父親。只見父親指著床邊書架上的一卷書,道:“……舜,你還記得父親給你講的舜的故事麼?”
虞君樊含著淚,點點頭:“我記得……舜的父親要殺他,舜的繼母要殺他,舜的弟弟要殺他,可他卻最終輔佐堯,成就了王圖霸業……”
“他是以什麼晉身於堯?他是以什麼服了天下?”
虞君樊流淚道:“他以孝聞名天下,以孝德服天下……”
“他是為了要報仇所以才忍讓他的父親與繼母?”父親追問道。
虞君樊淚如泉湧:“不是,他是為了自己的志向能伸展;他是以一片赤誠之心待天下,天下亦以赤誠待之!”
“不錯……”父親撐起身子,苦笑:“為父錯就錯在……太急了啊……日後,你行事為人,切切記住,但凡遇事不明,你便在心中想,若要是舜與你易地而處,他此時會如何做,若是舜,遇見此等情況,他會如何?!……你懂不懂?”
虞君樊跪在父親床前,痛哭失聲:“君樊懂……君樊知道……”
他父親喟然長嘆一聲:“你母親,是世家的禮法殺死的;我也因為想成就一件動搖世家禮法根基之事,所以無法長命。但是你,萬不能令我與你母親白死了,你要知道,從今往後,你所走的路,每一步都如臨深淵,如履薄冰……”
說著,父親在呂謀忠的攙扶下,有些不忍地看著自己:“是為父錯了……是為父鄙陋……我本以為,靠世家自身之革新,能改變這個天下;可原來並非如此……卻令你如此年幼,就要揹負如此之重擔,是我不慈。可你要知道,為父雖不慈……卻不能讓你負了天下之志……
說著,父親劇烈咳嗽起來,呂謀忠忙在一邊給父親餵了清水,父親喝了水,咳嗽漸平,這才續道:“……為父亦是由此而知,今之四海,如渾水一潭,我乃渾水中一清魚,我想淨化此水,可同為汙水之中以腐食為生的沆瀣蝦蟹,卻欲殺我辱我……世家已經沒有希望了,今後的希望,在於草野啊……日後,你當知,讀書不為緊要,以佳名結交草莽豪傑,才是要緊之事……我留給你的一千暗部,暫放在呂夫子那裡校練,等你長大,便還你排程……”
呂謀忠亦在旁邊對虞君樊道:“……你父親的親隨,先都跟著我了。你若是有事,定要來找我,我時刻得看顧著你的……”
虞君樊含淚點了點頭,父親看著自己,面上露出一絲浮若薄紙的笑意:“好孩子……”
父親蒼白而又冰涼的大手,有些僵硬地摸著自己的臉,這一幕落在呂謀忠眼裡,他忽然放聲哭了起來,伏在父親塌前,呂謀忠用袖子捂著臉,脊背聳動:“……是我,是我害了你啊……我不該將盧氏許配與你……”
“非也……夫子,你不是不知……自從我幼時被過繼給重病的父親沖喜,我就看盡了世家的老態……若我一直生活在族中,我可能與所有世家子一樣……父親在族中排行最小,可惜我之到來,並未能真正挽他於既行,不久他就去世了……那時候,若他沒有撒手而還,又或他做了官,我又與其他世家子有什麼兩樣?可家道中落,令我遇見了夫子你……咳咳……還有我之愛妻盧氏……人遭受過奚落與磨難,才會知道自己究竟想成為什麼樣的人……是你教會我世庶無高下,此說令我耳目一新……我怎會怪你……”
自己父親故去的時候,虞君樊只覺得身體都不聽使喚了,最後父親臨行前抓住他的手,用盡了最後的力氣,嘶聲力竭地道:“若你是舜,你就能活下來……記住,若你是舜……”
父親的手,從虞君樊臂側落下……
也許是曾哭得太多,這一刻,虞君樊卻一滴眼淚也流不出來了。
“若我是舜……若我是舜……”這句話好像一個催眠的符咒,又好像是逃避這所有苦難的解脫所,虞君樊在父母驟薨的日子裡,將自己完全當做了另一個人。
他似乎是在模仿別人;又好像,他本就是那人。
正因為如此,當看見叔父來弔唁的時候,他理所應當地走了過去,跪了下去:“多謝叔父操持葬禮,叔父之恩,君樊無以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