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生生一座水上的“第一樓”。每年想要等上此畫舫的達官名流數之不盡,然“第一樓”天地玄黃人這五字的客房又怎會人人住得起,無緣登舟的人便只能在河畔看著那搜畫舫於水中悠悠地經過,街上行走的人甚至能聽見畫舫中的歌女彈詞吟唱聲,似是要歌盡桃花落,吟來荷葉香,襯著整座南安燈火通明,竟生生將暗藍的天空都照得亮如白晝,香豔迷離至極。
施文然靜靜倚坐在畫舫邊上廊街的長椅上,幽黑的明眸中倒映著眼前一片繁華亮麗,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什麼叫做國泰民安,看著街上擁擠喧鬧的人群以及叫賣聲不斷的商販,到處都擺著小攤,施文然視力非常好,即便是在船上一眼掠過,卻絲毫不落地統統看在眼中。有擺著字畫攤書寫字畫的,賣胭脂水粉收金銀首飾的,也有好多攤位上熱氣騰騰,有賣包子點心、餛飩麵條的、捏泥人做麥芽糖的……更有街頭賣藝的,周圍一圈圈地圍著人,從河上看過去幾乎人山人海,滿眼都是熙攘,滿耳都是吆喝。
“好熱鬧……”施文然感嘆,心裡頭覺得盈滿了熱氣,好像一直以來的煩躁都沒了,即便此刻他仍覺得有些熱,可看著眼前滿目溫馨,只覺得好像回到了那個同樣喧嚷的臺北夜市。
“喜歡?”弋傾文彎下腰在他耳邊輕聲問,“現在不覺得熱了?”他右手拎了一隻酒罈,左手修長蒼白的指尖捏著兩隻杯子,一隻遞到施文然眼前。
施文然轉過身,抬頭看著弋傾文眼中柔柔的笑意,彷彿被此情此景此人所迷惑了,接下了杯子,“很漂亮,我沒想到春華夜這麼美……可是為什麼叫春華夜?”現在明明已經是夏天了。弋傾文一笑,為他斟滿了酒,“不知道啊,這個風俗已經有千年之久……要問為何在夏夜舉辦春華遊會,我也沒辦法回答。”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於歸,宜其室家。”這時唐涵的聲音從上方悠悠傳來,原來方才他一直坐在畫舫頂上。他的聲音清清冷冷的,眼下的熱鬧襯著這樣的嗓音,有份別外的意境。
“呵,”弋傾文一聽笑了,“莫非唐涵是想娶妻生子了?”桃之夭夭,灼灼其華這一句出自《詩經。周南》,本就是首慶賀婚嫁的詩,從性情冷漠的唐涵嘴裡說出,顯得有些不倫不類。
唐涵並沒有接話,提著酒瓶翻身一躍而下,坐到了施文然對面。唐涵彷彿也被這萬人空巷的場景給渲染了心情,朝他舉起杯仰頭喝盡。施文然略感意外,但他此刻心情實在非常好,笑著將自己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醇酒入喉,在胃裡慢慢融燒出他心中深藏已久的一份豪氣,施文然忽然站起身來,竟接過弋傾文手中那隻酒罈,撕開酒封,仰首便是一大口。
他已經很久沒有喝酒的興致了。透明的酒水自施文然唇角蜿蜒而下,映得他雙唇硃紅,目中盈盈帶光,笑意盎然。他回身去看眼前滿目風光,風聲人聲喧囂聲,聲聲入耳,風香酒香紅塵香,人生何處不是家鄉。
“朝花夕拾杯中酒,寂寞的人在風雨之後……”施文然深吸口氣,肺腑都被醇厚的酒精浸染,連呵出來的氣息都溫潤醉人。
他回眸凝視著弋傾文,含笑輕聲唱著,“醉人的笑容你有沒有……”
弋傾文只覺呼吸一滯,心跳一停,緊接著便是自己整個人都跟著他吐出的氣息而醉了,他慢慢接下施文然遞給他的酒罈,長飲一口,跟著施文然的音調一起輕嘆起來,“醉人的笑容你有沒有……”
施文然長長一笑,又看向唐涵,唐涵也被施文然罕見的那份豪情氣概感染,極其難得地溫和展顏,舉杯示意,微笑飲盡後,重又一翻身上了畫舫頂頭。
看著唐涵瀟灑至極地一掠,施文然輕笑吟唱道,“時光的背影如此悠悠,往日的歲月又上心頭……”施文然的嗓音溫柔低沈,周遭歡聲笑語不斷,近有曲調闌珊,遠有吆喝叫賣,可是這悠遠常靜的曲子好似一把時光的劍刃,生生劈開了全部風華,只剩下施文然那樣獨特的溫柔和親近。弋傾文深深撥出口氣,這就是真正的文然嗎?丟開顧及拋卻隱忍的施文然嗎?
酒不醉人人自醉啊……一瞬間,弋傾文能感到施文然的呼吸,歌聲,笑意一點點地侵蝕到了自己心底,心下一陣泥濘不堪,被他無意之間的足跡踩得遍地都是心疼和憐惜,滿心滿眼都只寫著那淺笑安然的一句“醉人的笑容你有沒有”……
“朝來夕去的人海中……遠方的人向你揮揮手。”施文然還是一瞬不瞬地望著他,往事一幕幕在眼前晃過,借著酒精的麻醉,施文然第一次仔仔細細地看著這個帶給自己無盡愁苦又無盡憂心的人,突然感慨萬千。
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