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輩教訓的是。”施文然神色一凜,恭敬道,“但,文然有文然自己的想法,我有我處事的原則,對於該殺之人,我從不手下留情,這也是我能活到現在的原因。”他驀地抬起頭,眼睛直直盯著她,那女子被他如同夜空下星子般漆黑的眼看到一怔。
“我之所以放手,是因為,我感覺前輩並不是因為氣竭而松,前輩心下同樣仁慈,既然前輩有放我之心,文然怎麼能夠趕盡殺絕。前輩,你太看不起我了。”
一番話說的畢恭畢敬,卻也鏗鏘有力,不卑不亢、不驕不妄,那女子凝視片刻,臉上忽然閃過一絲動容。
“當年,唐纖也曾說過這樣的話……你和他,真像啊……”
施文然不知該怎麼回答,只輕聲道,“唐纖是我父親。”
那女子頓顯訝異之色,漸漸又流露恍然的神情,呢喃道,“難怪……我該說有其父必有其子嗎?”
施文然不答話,還是那樣看著她。
“你的眼睛,你的臉、也是被人毀了麼……”那女子緩慢一問,施文然摸了摸自己的臉,笑了。
“沒什麼,只是一種解脫……”他注意到她用個的“也”,於是想了想,斟酌了一下語句後,慢慢說了一段話。
“文然不知道前輩有什麼過往,也不知道這是不是一種使命,讓你不得不在這裡獨守一生,更不知道前輩臉上的傷是怎麼造成的……”他知道輕易觸碰別人最在意的悲傷是一種殘忍,但,他覺得他總該說點什麼。
“或許是文然多事,前輩如果要責備也可以盡情責備……我只有幾句話想說。”
那女子靜默等待,臉上無喜無怒,不驚不動。
“對於我來講,這一輩子恐怕只有守護兩字能讓我從過去到現在一直堅持。這個世界的變化太多了,仇人可以變成愛人,摯友可以成為宿敵……我總覺得,人生在世,悲歡離合在所難免,遭遇坎坷路途艱難實屬當然。沒有人能不痛不癢活在這個世界上,我珍惜我每一次經歷過的傷痛和喜悅,我從不怨恨、從不遷怒,我猜我這樣講前輩一定覺得是天方夜譚,但,文然就是這樣走過二十多年的歲月……到現在,我依然認定我的想法是正確的。也許你可以說我多情,當然也有人說我無情……多情怎麼樣,無情又怎麼樣,誰都不能評價我,連我自己都不能。”是說給她聽,又或是說給自己聽,施文然已漸漸分不太清,他似乎是在為自己多年來的人生在做一個總結。
而這個總結,只是需要暫時有一個人傾聽,至於傾聽的人是誰,如何想、如何看、如何贊成如何反對,他都絲毫不在意。
“我知道前輩不認同我,文然也不在乎,你的想法也完全影響不了。我做唐門門主的理由其實你們也猜不到,我也不想說……但無論如何,我只希望前輩不要在以後的日子太逼迫自己。文然不懂,明明是多情的人,為何偏偏要去裝成一個無情的人……雖然前輩的功夫高明,但是下手留情的,難道就只有文然一人嗎?難道之前如果前輩下手再狠一分、殺氣再重一分,文然才是活不到現在的人。”他悠悠一嘆,於是周遭的火苗輕微晃動,像是在迎合他的嘆息,如燭火搖曳,風中明滅。
“我敢肯定之前我心有殺意,但是……我也同樣知道前輩有心放我,於是我禮尚往來,就是這樣。前輩之前的教誨,文然會銘刻在心,也多謝今日前輩一番指導。相信不久的將來,我們一定能再見面,那時,我一定會讓前輩喊我一聲,唐門門主。”
語畢,施文然半鞠一躬,稍稍整了整凌亂的衣服,再抬起頭時,已沒有了之前的嚴肅,一副平和安然的樣子,甚至面帶微笑。
“最後,謝謝前輩。”他看了看她深厚那善硃紅色的門,心想應該是可以繼續往前走了,於是一步步朝裡走去,當越過對方的一瞬間,施文然閉上了眼,不忍去看那張臉。
“我倒要看看,你如何成為唐門門主……”女子的聲音從身後幽幽傳來。
仍然是那樣的聲音,仍然是那樣的語調,施文然一聽,笑仍在,心卻已經走得很遠。
“記住,我叫唐茗。”
“那麼,唐茗前輩……”施文然頭也不回地道,“後會有期了。”
沈重的門被拉開,又被關上……多年不曾開啟的門,終於在有朝一日如同重獲新生般,為一個名叫唐文然的人開啟了唐門未來的路。
至於路途是艱險是崎嶇,誰都無從知曉,只剩下唐茗獨子佇立在被關上的門前,無聲一笑。
唐纖啊唐纖……如果你還活著,你該多遺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