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是一個尚武的時代,貴族們普遍熱衷狩獵與馬球,它不僅是一種對體能、武藝的訓練,更是一種富於刺激的娛樂風尚。李碧華在《青蛇》中說:“中國最優秀的才子都在唐朝,但他們全都死去,太遲了,到你想要一個男人時,男人明顯地退步”。那個年代的才俊們風流而不孱弱,凝視著這些生氣凜然虎虎生威的獵豹與獵犬,我們似能感受到他們的張揚意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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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十七、隱隱朱城臨玉道 。。。
薛崇簡的馬背後馱著虎頭,施淳的馬若即若離的跟隨著李成器身邊,防止他有閃失,雪後的洛陽城靜謐和清新,楊柳枝條上掛著冰凌,如開了一樹繁茂冰花。路上行人不多,都縮著肩膀,吐出一團團翻滾白氣,見乘馬的是兩個俊美少年,還帶著一隻大山貓,皆報以略帶詫異的善意笑容。
李成器跟著薛崇簡走,不知道這是哪個坊市,不知道一家家店鋪都是賣什麼營生,一條條街市似乎相同又各有玄妙。風清冽而不生硬,宛如剛打出來的井水,像整座神都城一樣乾淨清俊。時時有浮屠佛寺傳來悠揚鐘聲,僧人們整齊又含糊的吟唱伴著梵樂,有種撫慰人心的情意。這是他從未見識過的神都城,宛若錯綜複雜的棋盤,每個人都是安然的棋子,苦樂皆由天意安排。
薛崇簡望著李成器,表哥的眼睛如冰凝成的鏡子,一幅幅畫面從其中流過,他臉上的驚詫與喜悅讓薛崇簡微微心疼。他故意勒住馬,讓馬慢慢跑,好讓表哥逛個夠。
一股濃烈的肉香飄過來,他們望見一個人擔著火爐,爐子上架著幾隻麻雀,用竹籤子串了,烤得錚亮,那人刷一層油,將熟的肉就發出吱吱的叫聲。幾個衣衫蔽舊的人圍繞著火爐旁邊取暖,雖然不買,小販卻也不趕他們走,一切都人情都氤氳在暖暖火光裡。
薛崇簡見李成器看得出神,勒住馬停下,那小販立刻討好地笑道:“是自己打的,這時候麻雀最肥,一咬流油香!”施淳摸出一些銅錢,買下三串來,用草紙墊了竹籤子,奉給薛崇簡和李成器一人一串,又將一串丟給虎頭,還嘟囔道:“兩位郎君少吃些,這東西就是聞著香,吃多了鬧肚子的。”
剛從火上拿下來的烤肉,湊近了口鼻,香氣越發濃郁地鋪天蓋地。李成器在宮中吃的烤鷓鴣,也是宮人將肉剔下來,擎著一串完整的鳥,不知該怎麼下嘴。看看薛崇簡,見他一偏腦袋,朝著一隻麻雀最肥的腿上咬下去,一抹油黑蹭在他雪白的臉蛋上,薛崇簡看了他一眼,笑道:“快吃,回去別告訴我娘。”李成器也笑一笑,學著他的樣子咬下去。
吃完一串麻雀,薛崇簡道:“表哥,你想去什麼地方玩?”李成器見他臉仍是又黑又黃蹭著些汙漬,笑著策馬靠近他,薛崇簡也立刻將脖子伸長,將臉湊過來,李成器掏出帕子給他擦擦,道:“我不知道什麼地方好玩,不過,我想去一個高的、可以看得遠的地方。”
薛崇簡仰面向天,想一想,忽然笑道:“我知道了!”
半個時辰後他們策馬來到城北一座塔下,施淳告訴李成器,這塔原來叫瑤光寺,是北魏時候留下來的,李成器輕輕啊了一聲,喃喃道:“登之遠望,目極洛川。風生戶牖,雲起樑棟,丹楹刻桷,圖寫列仙。”薛崇簡奇道:“你說什麼?”李成器道:“這是北魏時候楊炫之《洛陽珈藍記》裡讚歎瑤光寺的幾句話,北魏的皇帝和太后都信佛,建了許多寺廟佛塔。”薛崇簡道:“那豈不是和阿婆一樣?”
李成器心中一動,聖神皇帝為了抗衡李唐所尊崇的黃教,以彌勒轉世自命,大建佛寺,而女主臨朝,也與北魏的國情多有相似。這一切,可是因為他們李氏,在開國之初就融入了北魏血統的必然輪迴麼?薛崇簡不解他為何片刻間眉峰微蹙,奇道:“表哥你怎麼了?”李成器忙笑笑:“沒事。”
施淳給守塔僧人一些錢,讓他們代為看守馬匹,便陪同兩位小主人爬上高塔。那塔高五十丈,三人皆爬得氣息粗重,倒是虎頭腿腳輕捷,幾步躥上一層,就靜靜蹲在上頭,等候主人。待三人好容易爬到塔頂,已是出了一身大汗。李成器拖著痠痛雙腿,緩緩向塔邊踱去,一股強勁的冷風迎面撞得他一個趔趄,他深深吸口氣,讓這冰冷如刀般的冷氣灌入肺腑,冷卻他紊亂的心跳。
他攀住冰冷古舊的磚石,向外望去,驟然間憑空的視野讓他一陣眩暈。施淳忙上前道:“這裡風大,大王當心。”李成器搖搖頭,默然地向遠處眺望:結冰覆雪的洛水宛若一條玉帶,自西向東橫穿了整個神都,河兩岸的神都東西二市坊,方才還迷宮樣讓他深陷其中,現在已成了散落在銀河上的點點繁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