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拖向路邊。薛崇簡倒也沒有堅持什麼,他退開一步,便聽李隆基笑道:“大哥帶嫂嫂進門吧!”
薛崇簡站在路邊,也如旁人一邊含著笑容,看著新郎的馬緩緩催動,身後跟著轆轆的油壁香車。他知道十年前他留不住的,今日依然留不住,十年前他的手中還藏著一根針,現在他的手中空空如也,只能像個最不相干的人一般,站在路邊,看著,看他此生最珍愛的人,都漸行漸遠。
李成器帶著新婦在自己府門前下車,從新婦下車處,九塊錦繡氈褥已經依次鋪開,元妃以蔽膝遮面,踏著氈褥前行,待她走過第一塊時,立刻有青衣婢女將這塊轉到最前方的一塊之前,依次拼接成一條色彩斑斕的道路,便是時下風行的“轉席'3'”,取傳宗接代、前程似錦之意。待新婦進門後,等候在壽春郡王府的家人賓客皆從便門出,從正門入,躝新婦跡'4'。
新婦入門後,宮中的傳旨內侍早已在等候,來人頒下皇帝諭旨,冊封元氏為壽春王妃,並賜禮冊。元妃受冊,與壽春郡王並拜叩謝天恩,成了今日婚禮最肅穆的一幕場景。其後才進入內院,院中以青布幔為屋,便是夫妻交拜的青廬。青衣婢女捧上納采的九件物事,捧上行合巹禮的葫蘆短刀,以及一盤用以行同牢禮的炙羊肉。新婦執扇遮面坐床上,李成器將上官婉兒昨日塞給自己的幾首卻扇詩念出,在眾人的一片“新婦子,催出來!”的吆喝聲中,元氏緩緩將遮面的紈扇降下,李成器看見他的王妃額上染著鵝黃,眉心、兩頰皆貼著花鈿,雙眉用螺子黛描成彎月妝,面上撲著粉與胭脂,口脂也如時下流行的一般點做紫色。這許多的裝飾堆積在一個女子面上,李成器只知道這女子甚美,卻仍是有些恍惚,這近在咫尺的人,他看不清她的容貌。新婦頰邊因羞澀笑容而閃動的金花,也如方才門外的花燈一般,散入朦朦月色中去了。
元氏根本不敢與李成器對望,只是被內侍引導著,與李成器交拜,小心翼翼地接過李成器剖開的半邊葫蘆,抿一小口酒,又用袖子掩著口,忐忑地吃一小口羊肉。李成器動手將兩人的衣帶結在一面銅鏡上時,她面上紅暈更是壓過了胭脂。李成器看著她如履薄冰的模樣,心中湧起一陣深深的同情,他知道這年方二八的少女,此刻心中定然十分害怕,就像他當日坐在崇福殿上一樣害怕,就像他現在一樣害怕。
行過禮後,眾人一片歡呼,簇擁著一對新人去隔壁的臨淄王府觀花燈,眾人皆知大禮已畢,都輕鬆起來,比先前更加喧鬧。薛崇簡待擁擠的人群走了八九成,才緩緩踱進青廬中去,他望著盤子中的納采九物'5'出神,旁邊的一個婢女是他家中出來的,笑道:“郎君看什麼呢?”薛崇簡指著盤中道:“看這兩個。”那婢女笑道:“這是阿膠,這是乾漆,取膠漆不離之意。”她又討好道:“過些日子郎君大婚,當然比今日還熱鬧呢!”薛崇簡閉目凝思一下,他心中默唸了一句詩,又睜眼笑道:“原來是這個意思。”
作者有話要說:'1'下婿就是捉弄女婿,“婿拜閣日,婦家親賓婦女畢集,各以杖打婿為戲樂,至有大委頓者。”——酉陽雜俎
'2' “婦上車,婿騎而環車三匝。”——出處同上
'3'白居易詩“青衣傳氈褥,錦繡一條斜”。
'4' “婦入門,舅姑以下悉從便門出,更從門入,言當躝新婦跡。” ——酉陽雜俎
'5'“婚禮,納采有合歡嘉禾、阿膠、九子蒲、朱葦、雙石、綿絮、長命縷、乾漆。九事皆有詞:膠漆取其固;綿絮取其調柔;蒲葦為心,可屈可伸也;嘉禾,分福也;雙石,義在兩固也。”(依然是那本酉陽雜俎,段成式乃說那麼詳細幹嘛,顯得我只有一篇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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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五十九、鴉黃粉白車中出(下) 。。。
觀燈歸來一干賓客才在外間入席,眾人晚飯尚未吃,早餓得飢腸轆轆,時辰已過二更,卻個個興致昂揚毫無倦意。教坊司的綵女被眾少年勳貴哄搶一空,搶不到的乾脆派人去城中酒樓傳了一群胡姬來,但聽管絃聲、歌聲、拇戰聲、杯盤相撞聲響成一片,觥籌交錯中一干貴人袒衣解帶,個個吃喝得紅光滿面。
李成器在內侍的引導下,牽著紅綢,引著新王妃向寢閣走去,他向席間瞟了一眼,正看見花奴和薛崇胤楊慎交等人擲骰子飲酒,想是他賭輸了,接過胡姬捧上的一大盅酒,仰頭一飲而盡,引的同桌諸人如雷般起鬨叫好。李成器黯然一笑,花奴,他的花奴,萬千人中總是這般輕易地奪去他的目光。李成器慢慢走過,薛崇簡卻始終未向這邊望一眼,李成器朦朧中想起許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