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聽著屋內打鬥吵嚷不止。他直到奔出了明義門,猶自有些恍惚,若非身上數處仍在隱隱作痛,真以為是一夢醒來,看見月明如水,華燈初上。
那管事雖然捱了打,但畢竟都是拳腳傷,且那些少年們也不敢傷他性命,是以喘息一陣也就無大礙了。他爬出車來,向薛崇簡道:“郎君,讓奴婢來吧。”薛崇簡向旁讓了一讓,詫異道:“你帶他來這裡做什麼?”那管事鼻青臉腫,低聲將李成器今日遭遇訴說一遍,最後苦著臉道:“殿下不過為聽一支曲子,哪裡知道會遇上這幹冤家……”
薛崇簡費力思索半晌,才依稀記起自己昨日酒醉時,向李成器提過趙卿卿。他怔了半晌,轉頭去看紋風不動的帷帳,雖然所見只是一片用金絲繡成的鴛鴦花紋,他卻依稀似能見到車中人低垂眼瞼的羞赧之態。他先是驚奇,繼而輕輕一笑,回過頭來,此時車剛出明義坊,正入了東都最繁華的南市,市坊兩邊的娼家紛紛掛起紅色燈籠,管絃紛紜嘈雜,無數歌詠濃情蜜意的聲音揉在一起,飄入雲中。偶然一句鑽入耳中,雖然不得要領,仍是甜得人渾身骨頭都似浸入了蜜酒中。
在這最豔俗的燈火深處,薛崇簡的迷茫多時的心,卻漸漸明淨通透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作者脫線,鳳奴也跟著脫線起來。
這章打架,下章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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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四十七、羅帷翠被鬱金香(上) 。。。
薛崇簡將李成器送回別墅,李成器下了車邊直向屋內走,婢女阿蘿迎出來,正要笑著行禮,忽然見李成器頭上幞頭不見,衣衫被扯得凌亂,面頰上竟還帶著一塊青紫瘀傷,神色也甚是難看,不由驚道:“殿下這是怎麼了?”李成器身心俱疲,只想找個地方將自己藏匿起來,搖搖頭道:“你不要多問,預備熱湯,我要沐浴。”
身後薛崇簡應聲笑道:“我也要洗。”
李成器回過頭來,目光卻是與薛崇簡一碰立即閃開,低聲吩咐道:“給他另開一間浴室。”他一刻也不敢再與他相對,快步轉入內室,薛崇簡愣了愣,卻是望著他的背影啞然失笑,對阿蘿道:“你去弄些冰來,預備給他敷臉。”阿蘿打量薛崇簡,見他也是衣帽不整,奇道:“你們這都是怎麼了?遭了劫賊不成?”薛崇簡笑道:“不干你事,幹活兒去。”
他負著手在室內轉了一圈兒,忽見書案上玉鎮尺旁,丟著一卷紙。拿起來一看,依舊是崔湜的詩稿,攤開的也是前日晚上自己翻的那一首,不承想這兩三日李成器連碰都不曾碰這東西。他再次看到“君情萬里在漁陽”時,心境已與前一晚迥然不同。
他無事可做,便又慢慢踱出屋來,也不知是他心中帶著暖意,還是今日格外暖和些,已到十月,夜風尚不甚割人面。薛崇簡在迴廊上坐下,看著自己腳邊的白石臺階上,滾落了一顆顆的銀漿,被廊下燈光與天下月光映照,閃著水晶一般的冷光。院中薄薄的溼潤霧氣中,飄著微澀的花香,似是幽冷的菊花,又或是早開的梅花,在夜中難以辨明,清苦之氣卻如舌底藏了一點碎茶,讓他不由想細細咀嚼。
在這似明似暗的朦朧月夜中,他對著天上一輪清輝微微笑起來,他記得很久以前的那個夢,夢裡那會笑的月亮,也如現在一般近,近得鏡子一般,照亮他心底一切企盼與思念。他輕輕抬手去撫摸身旁的白石欄杆,如冰如玉的寒意輕輕滲入他指尖。他將食指與拇指慢慢摩挲,讓那溼潤之意在肌膚間化開,漸漸被他的體溫暖得溫熱。如同許多次,他珍重地擦去那人的淚水,那一刻肌膚的接觸,便是將兩顆心跳契合在一起,便是他撿起的落落月華。
因皇帝已立太子,突厥出兵的口實不攻自破,大周以狄仁傑為副元帥,士氣又足,突厥也就在河北等地劫掠一陣,一時並未有大舉動。皇帝的心境漸漸好轉,對待自己的子女也略顯得親切些,今日宮宴陪伴的只太子夫妻、相王與太平公主,外加張易之張昌宗兄弟侍奉。雖然已到宮門下鑰時,眾人見皇帝興致尚好,也都不說破。
一個內侍匆匆上來,向坐在皇帝下首的張易之耳語片刻,張易之先是臉色訝然,繼而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皇帝瞥了他一眼,道:“什麼事?”張易之今年剛滿二十歲,生得白皙俊美,比弟弟張昌宗的稚氣柔媚,尚多了一份書卷清雅氣度。他向皇帝笑道:“是個笑話,說出來供宅家一樂。便是方才,明義坊內壽春郡王、花郎、崇訓、延基為了一樁風流公案大打出手,兩邊各有人助陣,幾乎砸了半條街。太常寺報到內侍省,說都是貴戚子弟,他們不敢扣人,問內侍省怎麼辦。”
他提到幾人名字,殿上諸人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