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極力凝視著薛崇簡睡夢中的容顏,昏暗中那修挺鼻樑的與眉骨、俊秀臉頰如同玉雕一樣精緻。他心中有不能置信的驚喜,日日與花奴相對,竟沒覺得,他忽然間就長成大人了,倒像初次相見,懷著讚歎來看他如圭如璧的面容。
李成器想,樂莫樂兮新相知,悲莫悲兮生別離。可是,新相知之喜,又怎能填補生離別之悲於萬一,人生便只能在思念和悲傷的泥淖中越陷越深。
那天晚上薛崇簡倒是睡得極是香甜,他夢見一輪大大的月亮掛在柳樹上,近得觸手可及。他對那月亮笑起來,那月亮竟也變成了一張帶著靦腆的笑臉。
第二日一早,太平進宮向薛崇簡道:“你上次要的汗血馬,娘給你尋來了,這裡不能進馬,已經讓人拉到馬場去了。”薛崇簡歡呼一聲,拉李成器道:“表哥快跟我去看看。”李成器雖已做好準備,卻不料竟是如此迫在眉睫,一時身子微微發顫,道:“我……我不去了……”
薛崇簡詫異道:“表哥,你怎麼了?”李成器深吸口氣,穩住心神,道:“我腿有些疼,就不去了。”薛崇簡立時擔憂起來:“可是昨天受了涼?叫太醫來吧,我也不去了。”李成器道:“不要緊,想是昨日坐久了,拿熏籠暖一會兒就好。你去玩吧。”太平也道:“你去吧,娘在這裡陪鳳奴說話。”薛崇簡笑道:“那我試試它就回來。”
李成器望著薛崇簡掀起簾子,一顆心幾乎要跳出來,他捏著拳,身體每一個骨節都因為強行的壓制在格格作痛,脫口喚道:“花奴!”薛崇簡回頭道:“怎麼?”在他轉身那一瞬,李成器覺得自己的心忽然空了,十數載光陰在其中寂靜無聲地傾瀉而下,他反倒平靜下來,微笑道:“生馬不知性情,你多加小心。”
薛崇簡所見的,是他此生最愛的兩人都抱膝坐在席上,以嫻雅的姿態望著他微笑,只覺得安心無比,也衝他們報以一笑,道:“無妨。”李成器點點頭,望著薛崇簡的白衫轉出竹簾,轉到門外,轉過了一棵垂柳,那長長的嫩綠枝條還在他肩頭溫柔一拂。
太平見他們這般形容,嘆道:“其實你早些告訴他,還好些。”李成器澀然道:“我不敢說。”這是他第二次騙花奴了,他始終不敢正視花奴的傷心,便只能讓花奴一個人面對所有離別,他忽然異常痛恨自己的怯懦與殘忍。
太平問:“你王府的東西,我已讓人收拾好送去了,這裡可還有什麼要帶的?”李成器環顧左右,搖了搖頭,他緩緩將那幅畫障展開,道:“姑母可能稍候片刻?”他提起筆來,雖然已經沒有時間了,他還是想要給花奴留下點什麼,這些年來一直都是他在接受花奴的情誼,他所能報償的,僅有這一點點。
李成器隨著皇帝派來的內侍直向洛陽宮深處走去,在他身後還跟著由太平公主特意派遣的五名宮女、五名閹奴,太平雖然無法勸得至尊回心轉意,還是盡最大可能照拂著自己的侄兒們。
李成器在皇宮中生長了十二年,許多宮廷院落他仍未曾有機會履足,當他們在一處大門緊閉的院落前停下時,他只能依稀憑方位判斷,這座院子鄰近冷宮掖庭。這裡距離花奴跑馬之處,距離皇帝悠遊泛舟之處,距離父親幽閉之處,都不算太遠。一道道宮牆將每個人的悲歡離合嚴密安穩地隔絕開,比洛陽到長安的距離更加不可企及。
那內侍上前與守衛交談兩句,又將腰牌拿出,那守衛忙進去通稟。不一時走出一個宦官,一身綠色袍服,踱著步子緩緩走近,上下打量李成器一眼。李成器難以形容他這一望含義,有些像推事院的金吾,有些像東宮那些舊侍,那目光包含著輕賤、憐憫與嘲諷,是站在岸上的人望向溺水之人時,睥睨的得意。李成器想到此生都將在這樣的目光下苟活,身上陣陣發冷。
那宦官上前道:“臣內侍省寺伯張林,叩見殿下。”他口中雖說叩見,卻也只是略一躬身就起,道:“此處比不得王府,起居有委屈處,還望殿下多多見諒。”他一伸手道:“殿下請吧。”李成器默默點頭,隨著他進去,那方小小院子正北還有一道門,卻是一條鐵鏈緊鎖,張林取出鑰匙將鎖開啟,他先聽到一聲歡呼:“大哥,大哥來了!”
院中幾個弟弟想來也都在等候,一擁而上,將李成器圍在當心,李成器攬住李隆業,望向李隆基,見他也是素色麻衣,心下一酸,道:“是大哥帶累你們了。”
張林向身後跟的小內侍道:“殿下來了,去傳杖子來。”李成器身子驟然一抖,下意識去望張林,張林見這少年郡王面色霎時慘白,眼中也浮現出驚懼之色,心下嗤笑一聲,笑道:“殿下勿慌,宅家口詔讓幾位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