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皇族不能納男妾,邢耘盛名在外,康王也不能明著養這個外室,只能讓他留在妓院,次次由李牧年代出面來做幌子。
有這樣一座大山在背後,誰不動色三分?若雲崖公子不想見客,天王老子也得門外等。要這樣的人離館,除非他自己提出來。邢耘不提,就是把價碼抬到天上去也是空頭。
齊羽富甲天下,拼得過錢財,拼不過朝廷,買得通關係,買不動親王。齊羽打著算盤來,只想不到自己陷那麼深。這萬妙人兒無盡風情,今日屬了他明日就是別人的,多佔一刻都不成。想到這裡不覺可氣。
“雲崖,這些年你也玩夠了,遲遲不願抽身,真想成精啊?你別傻。他捧著你不能收了你,替你出頭不能一輩子給你撐腰。他都不在乎你床上躺多少人,你在乎什麼?”
邢耘偏一偏頭,笑了。
“齊爺,剛才那些話雲崖就當沒聽見,您也當自己沒有說吧。”
齊羽自覺失言,抹不下面子,也明白不可再說。忿忿起了身,邢耘也不起來伺候,另喚了小廝來服侍穿衣洗漱,末了臨門回頭:“我要去杭州,有沒有什麼想要的?捎帶給你。”
“唔。”邢耘就在床上答應了一聲,倦倦道:“桂花糯米藕。”
“孃的,就一食兒?黏糊糊送上五百里,發黴發餿的,不如給你拈個廚子回來了!”
“多謝。”
邢耘揮揮手,齊大官人走了。
天將破曉,館裡的人還未散盡。邢耘把著門扉瞄了眼樓下,陸陸續續,有跑堂的小廝和伶俐的倌兒在底下送客。叫住了一個,問昨夜乙肆桌坐的是誰,回說是劉二爺請的客,具體什麼人不清楚,也沒坐多久,喝了酒就回去了。
“喝的是井坊燒春,十八年陳的?”
跑堂的點頭,“公子料事如神。是公子認識的人?”
“點了誰去陪?”
“泗兒跟小魚,只叫清倌陪酒,酒要得講究,人倒沒什麼挑。”
跑堂的還想再說一說,邢耘散散攏了一把頭髮,道:“想喝酒。就要十八年陳的井坊燒春。初兒呢?叫他給我送壺上來。”
跑堂的手腳麻利地去了,心裡琢磨昨兒乙肆桌究竟哪路神仙,竟值雲崖公子親自過問。不說別的,雲崖公子感興趣問了話的,哪個不是非富即貴,誰又不是衝著他來?如此算得美差,就這幾句話,保不準等下就有人出銀子買。
這邊邢耘關上門,心裡木木的,像有股氣從頭走到底,陰冷透骨。
一別十年了。十年改變的太多。十年前……邢耘笑了笑,十年前有什麼不一樣?成龍成蟲骨子裡生的,人家何嘗不是一步一個腳印地走?他何嘗又不是他──人儘可上的爛人一個,無非而今多值了幾個錢。
二、旌風滿樓
夜燈燃盡,日頭漸起,樓外的世界就此開始,樓內與樓外恰似晝夜兩重世界。
臨街鋪子二樓上一個高壯漢子伴著個年輕男子正用早點,此處比沿河花樓裡清靜,兩岸光景也看得清楚。
“齊羽過去了。動手嗎?”
“讓他走。”
“爺,現在不拿住他,放走就遲了。”
“遲什麼?他在這兒花大把銀子費大番心思,事情辦不成捨得撂下走人麼?現在急著拿人,背後的線索就斷了。跟著他把干係人等都揪出來,放長線釣大魚。”
“那樓裡面的……?”
“別動。”
年輕男子舉箸夾起塊鴨油酥燒餅,遼遼一眼望過對岸熄滅的紅燈籠。
“懷頃,叫壺酒吧。”
壯漢驚詫道:“還喝?現在?”
男子灑脫一笑,那笑容也如淮河水,清清碧波漾。“入鄉隨俗,秦淮風光無限好,難得來一趟如何不品嚐?等下我還想去千佛崖轉轉。”
裘懷頃幾分臉黑,叫了小二過來,又問:“爺喝什麼酒?”
男子喃喃:“井坊燒春,十八年陳。”
井坊燒春,十八年陳。敬修說完這八個字,心中落落。此情此景此物此人,一別也十年整。想不到再相逢,想不到這樣相逢,想陌上少年當初時……敬修吸口氣,到底走不到一路。
邢耘穿過花雲廊,人似玉造,身上那件月白緞湘繡蜻蜓戲秋荷長衫服帖得流水一樣。一把骨牙扇子捏在手裡,遠了只見流蘇顫顫,自己知道那一抹紅在他身上多麼出類拔萃。
臨到門前人先笑。笑著欠身,笑著一垂頭,人未開口眼風先送,那一個千嬌百媚,又一個玉樹凌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