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他依舊鍥而不捨,羅太醫煩不勝煩,終於不耐煩的吐出幾個字,揹著藥箱子揚長而去,此後便不再來了。
水土不服!
何群端著一碗黑乎乎的藥湯朝憔悴不堪的明青候逼近,心道,怎麼可能呢,半年前,侯爺還偷偷潛入西原,四處遊蕩了幾個月,他怎麼記得那時,他明明生龍活虎活蹦亂跳精力旺盛一夜七次……
他正想入非非,他家侯爺卻自床上坐起,看見他手裡那碗奪命連環湯,臉上立刻露出種深惡痛絕的神情來,何群連忙快走上去,獻寶似的將藥湊到侯爺眼皮子底下,狗腿似的哄道:“侯爺,藥來了。”
幽明鑑瞪著那碗黑湯無語凝噎半晌,猛然一抬手腕,接下抵在唇邊豪飲似的一掀,咕咚兩聲就灌下了整碗,何群訓練有素的接下藥碗,給他遞上一碗清水,幽明鑑漱了口,這才頂著一臉青黃不接的慘淡面容靠在床頭坐正了。
或許是太醫果然名不虛傳,連幽明鑑本人,都覺得身上輕鬆了許多,力氣慢慢回覆,也不再那麼乏的眼睛都睜不開,胸前的肉瘤惡瘡也都縮癟下去,結出一層和尚頭頂的戒疤似的褐色淺痂,疼倒是不疼了,成了油澆火燎的奇癢,他每每忍的青筋暴露,才不至於失了節制不管不顧的上去一通好撓。他素來能忍,又是個愛惜羽毛和髮膚的,若是得了一身雞皮似的肌膚,想想就覺得惡寒滿身,因此這麼熬下來,恢復卻是出奇的好。
他在床上一趟七天,才好了一些,腦子就閒不住的轉起來,不曉得是能者多勞,還是滿肚子壞水。
這突如其來又洶湧澎湃,打著疑似花柳的水土不服詭異病症,幽明鑑是不信的,他又不是沒來過平沙,若真是如此,那這病發時隔半年,委實太過遲來。可若不是水土不服,那就只能是——中毒,可他吃穿用度都是何群親自打點過的,外出玩樂,也十分謹慎小心,來往接觸的人,也就那麼幾個,應該是沒有破綻被人趁人之危的。
他坐在床頭細細回想,將進來發生之事點滴不漏的在腦子裡過一遍,然後鎖定了兩個稍顯異常的人:庚樓月的沈復白,懷南王府的趙子衿。
沈復白清醒會做戲,明明對伺候男人深惡痛絕,卻又裝出一副輾轉承歡的歡喜模樣,連自己都險些被他騙過去了,這樣精明的人,會逃不出一間小小的妓院?除非他天生願意被男人操腚,可自己看見了,他顯然不喜歡,那他又為什麼,在哪裡一呆就是十年?
再說趙子衿,他上門興師問罪,在自己意料之中,本以為他會大打出手,誰知謾罵一通就走了,實在不符合他對顧惲以死相護的行事作風。可自己那天被趙子衿一通毫無邏輯的胡攪蠻纏和咄咄逼人的聲聲質問給攪了個滿腦子漿糊,只覺眼側太陽穴一抽一抽的脹痛,入耳的話語都帶著迴音一般嗡嗡迴響,難受的厲害,哪裡有心神探究細枝末節,現在回過頭去想,立刻就覺出別有用心來。
退一萬步估計,就當毒是他下的,可他又是什麼時候朝自己下的毒?下的,又是什麼毒?
幽明鑑坐在窗幔下頭,臉上被投上一陣極淺的暗影,神色看起來就更加晦澀不明,他越想越心驚,若真是趙子衿,那這人,就當真深不可測了,不管是武功,還是心機,此人,留不得——
何群知他在想事情,便輕手輕腳的收了碗,垂眼盯著地面,杵在床頭變成了一根柱子。小半晌,他聽見幽明鑑問道:“阿群,你覺得懷南王,是個什麼樣的人?”
何群是個直腸子,沒有他們這些工於心計的九轉十八彎,而且直來直去,不善於說謊,他很認真的思索一瞬,嚴肅答道:“傻,武功高強,英俊。”
第一個形容就讓幽明鑑覺得白問,最後一個更讓他哽的難受,他覺得和這人說話憑的沒意思,自己拐彎抹角的提醒,他還是一無所覺,生生是對牛彈琴雞同鴨講,哪裡像顧惲心肝玲瓏,話才開頭,那人就意會了然,實在是難得的心有靈犀,真讓自己歡喜。可他是敵國的高官,不能為自己所用雖然可惜,可作敵人,也是上上之選,念及此,他就有些熱血沸騰,迫不及待的,想要上場交鋒。
幽明鑑兀自澎湃一陣,斂了心思和神色,道:“阿群,懷南王此人不簡單,別大意輕敵。過兩日正好是西原先皇的忌日,祈王一定會出現,就是不知道混在哪裡,你瞪大眼睛豎起耳朵,給我好好的找,順便,找懷南王也需要好生試探。”
何群看著他,又是一副卑職愚鈍的神情:“侯爺,怎麼試?”
幽明鑑哼笑一聲,眼神陰霾,語氣輕飄發虛:“打蛇七寸,你再蠢,總不能連他的死穴在哪,都看不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