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周禮讓三分。反過來講,一旦成周有所革興,就會被視為對過去那個強盛王朝的叛變。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代表禮樂秩序的成周就公開脫離禮樂秩序,它就整個拔離了賴以存活的土壤,不要說天子,它什麼都不是。以六國的兵力,即使是最弱小的岐人,也能在三天之內將成周碾壓殆盡。
所以周天子說,他等死,的確是非常清醒的。他已是困獸,不能有絲毫動彈。高長卿思及他來成周第一眼見到的靡靡之樂,頹廢場面,都是周天子因為清醒而不得不醉生夢死。
那麼,父親在這裡扮演了一個怎樣的角色?
周天子對父親的評價很高,而且將父親的爵位重新賜封他,還故意將父親的遺物留給他。這一定別有深意。高長卿順著回憶,想到記憶裡那個溫和謙恭的男人。他和父親的確非常像。他們有相像的樣貌,有同樣的處事準則。對周天子的態度,也會因為那準則的符合而懷有親近。
高長卿不覺得周天子陷害了他父親。因為他沒有必要那麼做。他已經無力迴天。但是父親卻是六國之一的執政上卿。只要他答應保護周天子,成周就還有救。他不需要對父親有所圖謀。
他只需要父親本分,強大,維持一個貴族把持的容國。這本也是高氏的願景。
高長卿望著手中的輿圖。這東西,說不定本來就是姓姬的也說不準。想不到卻為父親招來飛來橫禍。他與周天子是殊途同歸,卻不想同時被人劫途。那個人是誰,他已經猜到了。
第 71 章
高長卿覺得身上的擔子足有萬鈞之重。他沒有任何幫手。世家之間還在忙著內鬥;敵人已經在暗處虎視眈眈,一寸一寸掠奪屬於他們的領土與人丁。他所能倚靠的只有一個姜揚。而他已經可以遇見姜揚跟他決裂的那一天。
他需要家人;卻不知道他們身在何處。
他決定回坪林去一趟。他一定要將宗祠收服。崛起是一個家族的崛起;衰落也是一個家族的衰落;這是他的遊戲規則,他不能違背。因此,他拒絕了姜揚帶他回雍都的提議,暗地裡寫了一封信給高欒,讓他與姜揚同去,在自己回來之前維持國中大局。女人始終是女人;高妍讓他不放心。
姜揚卻讓他很出乎意料:“我與你一道回坪林。”
高長卿一思忖;猶豫地點了頭:“好。”他又囑咐姜揚,“南地戰事已經結束;應該讓龐嘉、燕達兩人留下來與楚人談判,其他兵力可以交給燕白鹿和高欒,讓他們帶回國中,再行商議歸置。”高長卿依舊不放心那兩個人,更不要說帶兵回國。
但是有一件事情,他故意交給了龐嘉,楚國人剛剛送來了四公子姜靈,他借姜揚的口,讓龐嘉臨陣斬之,龐嘉照做。高長卿看到快馬送來、用石灰醃製頭顱,這才稍稍放心,終於啟程趕往坪林。由此,他心中一塊大石頭落了地:姜揚的那些所謂兄弟,終於一個不剩地□掉。姜止無能,以後找個小錯把他秘密處死,姜揚的位置就算是坐穩了。
姜揚心中雖然不忍,卻也沒有阻止他。他知道高長卿疑心很重,但過去一次又一次發生的反叛,讓他不得不承認他的疑心並非空穴來風。他讓燕白鹿將四公子的屍身帶回國中厚葬,然後對高長卿輕鬆道,“那我們可以休息一陣子了。”
高長卿剛剛封爵,他心裡原本很有些雀躍,這意味著即使太后再是阻撓,他也必須在朝廷中給高長卿一個位置,因為在某種程度上,高長卿與他同是周天子的臣僚。高長卿提出要去坪林老家看一看,也合乎尋常,姜揚正好與他一同稍稍休息一段日子,況且他有一些私心。高氏宗祠現在在坪林,他幾乎想也不想就覺得應該去拜訪。
安排妥當之後,兩人帶著依舊帶著虎臣往西走,幾乎穿越了整個容國地界,到達了坪林。高長卿站在銅崗上,眺望著秋雨濛濛中的小城池,心裡有些恍惚。半年前就是在這裡,他截留了姜揚。那時候孤注一擲的心情,他還記得很清楚。但是現在,他歸為帝朝伯爵,卻對前途第一次有了迷惘。大概是周天子頹廢的樣子,給了他很沉重的打擊。一旁的姜揚策馬跟上:“怎麼了?近鄉情怯?”
高長卿搖搖頭,回覆了一貫清冷漠然的表情。對於這個城池以及裡頭的人,他沒有什麼情,沒有什麼義,這裡承載著他最傷心落魄的日子,他無數次想過他日飛黃騰達,定要將這裡付之一炬。
只是,無論他承不承認,這是他力量的根基。今日的權位乃至身邊的君侯,都不是他可以凌駕於上的力量,他依舊只能懇求,苟合,最好的結果不過是貌合神離。
高長卿覺得無盡的疲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