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詩在繼續,可謂字字珠璣,殿中上百人,全部被蒲秋苔敏捷的才思征服,都愣愣看著他。
“專征蕭鼓向秦川,金牛道上車千乘。斜谷雲深起畫樓,散關月落開妝鏡。”
一大段交代了小妾身世和戰火紛飛歲月的詩句後,卻是當日吳天德迎娶愛妾迴歸,然後就藩的盛況與奢靡。
至此筆鋒又一轉:“訊息傳來滿江鄉,烏桕紅經十度霜。教曲技師憐尚在,浣花女伴憶同行。”卻是奇峰突起,又從訊息傳回秦淮河,那些昔日女伴回憶舊日時光開始述說。至此最後一大段詩更是落筆急促,一氣呵成。”當時只受聲名累,貴戚豪族竟延至,一斛明珠萬斛愁,關山漂泊腰肢細……嘗聞傾國與傾城,翻使周郎受重名。妻子豈應關大計,英雄無奈是多情。全家白骨成灰土,一代紅妝照汗青……”
小貝子是跟在夏臨軒身邊的人,對於詩詞雖然不精通,卻也略微懂些。蒲秋苔寫的興起,他也讀得興奮,只覺這首長詩朗朗上口,難怪皇上這樣在乎蒲大人,果然是名滿天下的大才子,曹植七步成詩已是萬世傳頌,他這一口氣寫了這麼長,還這麼的好,怎麼不讓人興奮?
然而讀到這幾句的時候,這小子也覺著有些不對勁兒了,心想什麼叫“妻子豈應關大計,英雄無奈是多情?”這不是嘲笑吳王爺為了那個愛妾投降,並不是像人們說的美色乃紅顏禍水,而是說他天生多情嗎?哎喲多情種子用在吳王爺身上,可不是什麼好話兒吧?
還有,全家白骨成灰土,這不是說吳王爺全家都被反賊殺了的事兒嗎?一代紅妝照汗青……我的媽呀,這種話都敢說,雖然的確精妙,但是,這誅心之論也太狠了吧?
他一邊想,一邊念,眼角餘光就忍不住從吳天德和幾個官員身上掠過。
只見吳天德的面色已是難看之極,錢雁南等人卻都是不停用袖子擦著額頭,顯然也是察覺到這首詩的主旨了。
就像夏臨軒當初能猜測出蒲秋苔的用意一般,沈朝青錢雁南等人也知道蒲秋苔主動要求為吳天德賦詩,絕不會有什麼好話,但是怎麼也沒想到,他會一氣呵成,諷刺的這麼狠,偷偷看向吳天德,好嘛,那老傢伙的臉色漲得像豬肝一樣,坐都坐不安穩了。
“換羽移宮萬里愁,珠歌翠舞古梁州。為君別唱吳宮曲,漢水東南日夜流。”
全詩到此,算是結束。結尾用“漢水東南日夜流”來比喻富貴不可能長久,能夠流傳千古的只有清名和罵名,等於是再給吳天德重重一擊。
諾大的殿堂裡,靜悄悄鴉雀無聲。
蒲秋苔瘦弱的身子站在屏風前,怔怔看著自己耗盡全部心力寫成的這首長詩,只覺心中痛不可當,眼前一陣陣恍惚。他想將毛筆擱回筆架中,然而胳膊卻是痠軟無力,剛剛抬起,毛筆就自他手中滑落出去。
“蒲大人……”
小貝子離蒲秋苔最近,眼看那毛筆落在地上後,蒲秋苔整個人也忽然向後仰倒,他連忙上前一步扶住那纖細身子。
下一刻,一道明黃色身影從他面前掠過,夏臨軒一把將昏迷過去的蒲秋苔橫抱在懷裡,看到對方緊閉雙眸,少年天子心中沒來由湧起一股從未有過的恐懼。
“太醫,快宣太醫。”
夏臨軒大聲怒吼,竟是連一句話也來不及對那些呆坐在座位上的朝臣們說,便抱著蒲秋苔旋風般出了大殿。
小貝子連忙安排兩個小太監去找太醫,這裡又吩咐人收起屏風,忽見吳天德上前,這老傢伙的臉色到這會兒還是煮熟的蝦子般紅了一片,小聲對小貝子道:“貝公公,蒲大人這首詩本王十分喜歡,不知是否可以給我帶回府中?”
小貝子看了他一眼,只從對方和朝臣們的表情,這位太監總管也知道吳王爺絕不是喜歡這架屏風,他大概是實在受不了會有這樣一首諷刺他的傳世之作留存世間,因此想著在眾人熟記背誦之前毀掉吧?
從心裡,小貝子也是瞧不起這投降的大將軍,如果真的是為了天下蒼生,不肯為反賊投降效命也就罷了,但他當日本是已經要投降反賊的,偏偏為了美色,又降了大名。所以就是小貝子這太監,也壓根兒不把他太放在眼中。
何況剛剛皇上有多緊張蒲大人,明眼人都看出來了。只看座中那些還目瞪口呆坐著的臣子們,便知皇上此舉絕不是表面敷衍,他是從心裡緊張對方的。既如此,小貝子怎麼敢隨意就將蒲秋苔的詩作交給吳天德毀掉?
於是婉言拒絕後,他還是讓兩個小太監將這座墨跡尚未乾透的紙屏風抬回養心殿妥善安置了。
☆、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