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許多秦趙兩國士兵都看到,那位曾經倥傯戎馬劍指雍州的殿下,是如何在戰場上煙塵之內被嬴秦狠狠刺中,跌落馬下,血染黃沙的。他們都認為,嬴趙如今不過是空有一點匹夫之勇的困獸罷了,根本折騰不出什麼動靜。況且,韓魏兩國早就向秦俯首稱臣,大勢已去,憑那人怎麼狡猾也玩不了之前那合縱的把戲,只能像一尾徒勞掙扎著的黏溼的活魚般,在積水逐漸乾涸的車轍裡蹦跳兩下而已。
也就是因為這樣,嬴秦才會一而再再而三地調動重兵對趙發動攻勢,他是那麼熟悉這個危險的敵人,他知道不能給他以休養生息的機會,應當趁著秦軍接連得勝,士氣高漲,一舉剪滅才是,免得日後又徒生困擾。
一開始,他本是想進攻趙地肥累,從肥累將戰線全面北推至趙都邯/鄲的,也因此才會將全軍的營地紮在那裡。按理說之前許多次成功了,這一番拿下肥累也應該不成問題。可誰曾想嬴趙敗了一回又一回,還是不肯就此認命死心,妄圖做滅亡前最後的掙扎反抗。為據嬴秦,那人一封羽檄發往風沙肆虐的雁門邊關,駐守代郡的前相國李牧被就此召回,封為大將軍,授了描金虎符。他剛一動手,這位大將軍立即率領著邊防代軍與嬴趙的邯/鄲趙軍於肥累處會合,就依著肥累附近的丘陵地形,築起了層層堅固的防禦工事,秦軍被嚴阻,竟無法前進半分。長煙落日之下,嬴秦曾遠眺那趙軍駐紮的營地,一座座堡壘竟森嚴得如同銅牆鐵壁一般,堅不可摧。
此處丘壑曼衍,綿延起伏。就算有幾片開闊地,也都不大,本就易守難攻。加上嬴趙那時一反常態,縮在營中,不管怎樣也絕不出戰。趙軍壁壘森嚴,趙國斥兵在堡壘周遭不斷地巡邏,只要發現秦軍靠近,便立即互相警示,派出弓弩手亂箭射回。他們雙方在肥累附近一帶僵持了數十日,戰線不能繼續往邯鄲推進,滅趙大計一時無法完成。肥累久久不能得手,讓嬴秦很是頭痛,他每日在軍中空坐著,聽那帳外不甚積極的操練聲,雖依然還是故作鎮定冷靜自持,心裡卻也煩悶不堪。
那甘泉市與肥累一樣,都是趙國的重地。無計可施之刻,軍中主將給嬴秦出了主意:用一招圍魏救趙,撤離肥累,轉而去打甘泉市。他料定嬴趙會棄守肥累,領兵去救甘泉,這樣剛好可以在甘泉市佈下埋伏,將嬴趙趕來救援的軍隊一舉包圍殲滅。
彼時銀首人形螭紋的青銅燈內明燭晃晃,烏墨勾就九州疆域,數尺見方的絲帛地圖在燈火下泛出詭異的光澤。嬴秦登時在軍帳中笑出聲來,圍魏救趙之法,當年本是田齊設來救嬴趙的,那時邯鄲被魏國佔領整整三年,田齊用此一法,盡退魏軍,使趙脫離危難之境。多麼嘲諷,而今日————他當時注視著籠在自己黑色袖口中生滿厚繭的手,百感交集————而今日他卻要用這法子來殺他了。
不過這樣有益無害的毒辣計謀,也倒格外適合嬴秦一貫的行事風格。他總是固執地認為,不夠狠心的人不可能奪取這個天下。這場權謀局,本來就是比誰更加薄情寡義的。
所以他用了,他只留下少量兵力看守在肥累的營寨,率領主力浩浩蕩蕩地去了甘泉市————這真是個致命的錯誤,嬴趙遠比他想象得還要狡猾大膽,他竟棄甘泉不救,且趁他不在,突然出兵,風馳電掣般地席捲了他的大營!
一定是那位大將軍李牧在背後搗鬼吧!
算盤就這麼落空,等到嬴秦收到逃回士兵的密報,領著他的數萬秦軍又棄了甘泉市,拔營回援,風風火火地趕回肥累時,迎接他們的是一支早就裝備嚴整的趙軍:嬴趙率著他的軍隊迎面而來,剛好遭遇。
那會兒正是黃昏,暮風呼嘯地湧過,滿山遍野旌旗搖動。殘陽已漸漸地墜下了地平線,唯餘下幾抹如血的雲霞,在霄漢中洇散開一大片漸變的緋紅,似煙似紗般鋪散開來,浸染了天邊卷舒不定的重重雲波。金烏返照,燦爛的金色回光一瞬間亮透了大半個蒼穹,赤金二色交織互滲,瑰麗異常。
風吹草低,嬴秦獨騎出列,冷冷地瞧著一身戎裝的嬴趙縱馬向他面前來。這正在走近的男人,其實不論用清俊或秀逸來形容都本該十分合適,燕趙多佳人,美者顏如玉。嬴趙無疑就有一張極好看的臉,修眉如劍,那雙明亮的深琥珀色眸子總是微微地彎著,鼻樑直挺,唇邊時時勾起一絲笑意。
可清俊和秀逸都還不足以用來形容他,男人一生戎馬,胡服加身,揹負箭囊,眉目之間染上了悍勇嗜殺的戾氣————他笑起來顯得格外狡猾,嬴秦想,或許只能用一種東西來比喻。
玄鳥。英武的、果敢而美麗的鳥,有著相同姓氏的秦趙二人,所共有的圖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