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了無數臺階上了宮牆,看不見門樓上有一個守衛,只有蒙恆,在逆風中持刀獨立。
“蒙中將。”
我衝蒙恆拱手,他微微點頭。
蒙恆在這裡守著,景元覺肯定就在門樓裡了。
在蒙恆身邊站定,蒙中將看我一眼,微笑。
“蘇大人請進去說話,這裡有蒙恆一人守著,足矣。”
“好。”
我尷尬的應聲,其實我心思未定,還寧願守在外面。
狹小的門樓大門洞開著,站在外面,就能看見裡面那人抱臂而立,隔著門樓窗欞,默然看著下方的背影。
這時辰,平時正是散朝官員陸續出宮回家的時候,今天因為剛才的插曲,太極殿這會還聚了不少人在,現在的宮門口,估計還有不少等著接自家大人的車駕。
我候在門外,默默等他盡興。
過了半晌,景元覺放下雙臂,回過頭來,對我一笑。
“怎麼不說話?”
我老實回答,“不敢打擾皇上享受這一刻。”
“哦?”
他倚在窗框上,兩根指頭無聊的摳著窗花,仍舊看著下面,悠閒的問了一句,“何來的享受?”
明知故問。
頓了一會,我才慢吞吞的開口。
“恭喜皇上,四年死水……一朝起漾。”
景元覺聽了,露出一個淡淡的微笑,手下不停,還是慢條斯理的摳著他的窗花,連眼都沒抬。
“愛卿哪,泛波死水,其下必險,為此言喜,倒是何喜之有……”
不聲不響的聽他不緊不慢的說完,不緊不慢的,我跟著開口。
“皇上,無險,不以成大事……”
“呵。”
這回他抬起眼看過來,邊看,邊揚起嘴角,“倒是要向蘇愛卿討教,何以,成大事?”
頭皮一陣發硬。
沉默了一會,我選擇引經據典。“……古之善用兵者,揣其能而料其勝負,探敵情而後圖之,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他重複一遍,手終於放下那玩了半天的可憐窗花,眯起一雙狹長的狐狸眼,接著笑問,“何以知為已?何以,知為彼?”
“……”
再度沉默。
不好正面回答,好一會過去之後,我再次慢慢的掉起書袋,“……同利為已,相害為彼。陛下明辨,古人云,知人之道,有七。間之,以是非而觀其志;窮之,以辭辯而觀其變;諮之,以計謀而觀其識;告之,以禍難而觀其勇;醉之,以酒而觀其性;臨之,以利而觀其廉;期之,以事而觀其信……察而後判,便可尋機更應……”
磨牙時間告罄,景元覺笑著點頭表示滿意,坐到桌前招手。
“夫子辛苦,陪朕喝兩杯。”
進來的時候沒有注意到,室中方案上,放著一個托盤,盤上一個通體青翠的玉壺,疊著四個同樣青翠的杯子。
我皺起眉頭。
“私藏兩月一朝送出,捨不得啊。”
他順著我的目光所指,解釋道,“本來想跟你們三個君臣話別,但是人都走光了,也只有你找上來,所以現下只有我們兩人,互訴衷腸。”
景元覺拿下兩個杯子,倒滿了酒。狹小的房間裡立即充滿一股誘人的酒香,其中還透著果子的芬芳。
“好香。”我不禁讚歎。
景元覺指著那壺作了說明:“冰桃梨花陳釀,開國藏酒。”
我嚥了口口水。
開國藏酒,五十年上。上次王府裡隨便拿出來當水喝的桂花釀已是極品,今天這堪堪一壺,豈非稀世名物。
但這一想,又使我不敢落座了。
景元覺看我站在那裡躊躇了好一會兒,不解的揚起一道眉毛。
“怎麼了?”
半晌,我才啞著嗓子低聲,“蘇鵲易醉。”
景元覺微楞了楞,片刻,像明白了什麼似的,爆發一陣大笑。
“呵……呵呵……蘇鵲你,呵,你怕……怕朕醉之以酒,以觀其性?呵,呵呵,呵呵呵……”
我臉色難看。
他哪裡知道,我不光怕醉,更怕醉後失態,說出什麼不該說的話來。
景元覺依舊忍俊不禁,卻擺手對我道,“膽小鬼……呵,若是怕酒後胡言,好,朕不怪罪。”
我臉色更難看了,這人難道是我肚裡蛔蟲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