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著人流不知來到何處,前方一座高樓張燈結綵,樓下紮起半樓高的一個大荷花燈,燈明瓦亮,竟是要把漫天漂浮的天燈都要比下去。片片荷葉向天空舒展,紗絹裡跳躍的燈火自粉色的布料中透出來,朦朧暈光照亮燈下一大片空地,平添多少浪漫色彩。
熙熙攘攘的人流來到此處,不少人便駐足賞燈,將手頭的燈火圍在大荷花燈邊,形成一個圓形的廣場。
樓頭響起絲竹之聲,是會做生意的店主為遊街的人群助興,便有人跟著那鼓樂之聲跳起舞來,北域特有的歡節舞蹈,一個拉著一個,很快,這本是來往要道的廣場變成了自發而成的舞池,男女老少載歌載舞,恣意大笑歡歌,將節日的喜慶推向一個又一個高潮。
那酒樓的店主顯是個熱情慷慨之人,親自帶著夥計在樓下襬開一溜長桌,高聲喝道:“喝酒羅,喝酒羅,醉懷樓佳釀珍藏,喝了不要錢!”
“不要錢?”人們聽了稀奇,都聚到桌邊,有人猶自不信,笑著問道,“郭老闆,你這醉懷樓名酒可不便宜,一碗可抵得上我半個月工錢,真的不要錢?”
“當然當然!”那郭老闆年過半百,頭髮花白,聽見問便是大掌一揮,“說了不要錢就是不要錢,還匡你小娃娃不成?”
“喲,今兒個太陽從西邊出來了,郭大老闆免費請大家喝酒呢!”就有人開始起鬨,更多的人聚到樓前,眼見滿桌擺放白瓷酒碗,陣陣醇香酒味撲鼻,嚥了口唾沫卻仍是沒人敢伸手。
“喝吧喝吧!”那郭老闆吆喝著讓夥計們勸酒,“今兒個老頭兒高興,這酒真的不要錢!”
有個年輕的書生卻是酒樓常客,忍不住肚中酒蟲作怪,已是端碗飲盡佳釀,提袖抹一把嘴,笑問道:“郭大老闆家裡有喜事?”
郭老闆呵呵一聲,“今日雙燈佳節,又是陛下的小女兒七公主行笄禮成年,你說可喜不可喜?”
“哦。”那書生恍然,“老人家是在為陛下慶祝。”
卻有那知情的好事之徒拍起掌來,“得了吧,老郭頭,還不是因為你家閨女也快滿十五歲,定了門好親家,才高興得請大家喝酒!”
原來如此。眾人頓時笑鬧起來。有說“那是該請”的,有說“快叫閨女出來讓大夥兒見見”的,有說“請酒太平常,等落了定要在酒樓請街坊吃上一席”的……
那店主生意算盤打得精明,但人緣兒也是甚好,無論相熟不相熟的都與他鬧起來,眾人再不客氣,滿桌酒碗瞬間空了一般,郭老闆又命夥計添滿斟平,要讓大家“不醉不歸”。
不醉不歸?
蘇允被擠到樓下,便也伸手端起了一碗酒來。北域的百姓竟如此慷慨,滿樓佳釀不收分文任人痛飲。
這裡的人,這裡的事,放到南疆亓國,或是任何一個屬國之地,都是無法想象,亦毫無道理的。
倘若不是在這裡,誰能相信,皇城之內可以如此喧鬧,公主笄禮可以如此簡單,皇族家宴可以如此不分尊卑長幼,訂婚之約可以如此……
抬手,倒酒入嘴,竟是罕有的苦辣。
不是沒飲過烈酒,只是像這樣剛剛入口便濃烈得刺喉的酒水世間亦是罕見。
哦,對了,這是在帝都呢!北域帝都,人民粗獷豪邁,那麼酒也自會比他地濃烈醇厚許多。
酒入喉腸,更覺烈性沖鼻,胃部一陣火燒,就有酸酸澀澀的澤液一層一層的泛上來。
這酒,實在不好喝。
放下空了的碗,抬手又去端另一碗酒。雖不好喝,但那濃烈嗆鼻的味道卻有一種特別的吸引力,著了魔似的不由自主便又端了起來。
仍是一口喝乾,流火順著喉管燒入腸胃,引起一陣灼熱烙燙,胸口都是一緊。
咳了一聲,又端起第三碗。
酒苦,酒辣,酒烈,不是南方人的體質可以承受,卻在此時此刻呼應著心底深處某種隱隱欲動的情緒。
第四碗喝完,蘇允撥出一口氣,到底適應了這烈酒的濃度。他的酒量向來不錯,雖然很少放縱肆飲,但很少有人能真正灌醉他。
第五碗端起來,耳後微燒,卻離醉還早。有烈澀之後的回甘在唇齒間散漫開,原來這酒是越喝越濃,越濃越甘——果然好酒!
一氣喝乾,涓滴不勝,旁邊竟有人喝起彩來:“外鄉人,你酒量不錯嘛!這醉懷樓的烈酒號稱三杯醉,即便北域的漢子喝得像你這麼快也早倒了。”
蘇允向那人豪氣一笑,“這點算什麼,我們亓國有的是千杯不醉之人,莫要小瞧了人!”